不多時,二人便至書房。


    書房並未掩門,因采光極佳,此時又是正午,所以光照進去顯得極為敞亮。隻見一位身著雲紋裝飾官服的少年自紅木書架中抽出一本書,正有一頁沒一頁的翻著。


    孟驚羽一見到他嘴角不由浮起一絲笑意,輕聲遣了鄭陽退下後,方進屋關門。


    大約這少年也並沒認真看書,剛一聽身後有聲音,又見屋內光線變暗,轉頭看了一眼,將書放迴,轉身揶揄笑道:“剛一下朝我就立馬到你這裏來,可這都快等到晌午了你才迴來。又去平樂坊閑晃了?”


    平樂坊是楚京中有名的風塵之地。孟驚羽到了這弱冠之齡都沒有妻妾,卻在坊間有傳聞說和那平樂坊的花魁柳杏兒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關係。


    孟驚羽拿起茶盞抿了一口,無奈迴道:“誰像你那麽清閑?我剛被那群朝臣的口水淹了一上午,你就別拿我開心了啊!”


    陳墨陽失笑。


    孟驚羽道:“對了,你今日找我又是何事?看你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我問了鄭陽半天,他也沒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倒是神神秘秘的!”


    陳墨陽嘻嘻一笑,一擺衣襟,坐到孟驚羽身旁,翹起二郎腿,得意道:“你還記得三年前你讓我幫你查的那個人嗎?”


    孟驚羽擎著茶碗的手一頓:“有眉目了?”


    陳墨陽眉眼一挑:“自然是有,我才會來找你。”


    隨即就不再言語。


    孟驚羽一見,知他少年心思向來頑皮,不由笑道:“得了,你厲害!”


    陳墨陽明顯沒有滿足於此,湊近了些,興致盎然道:“那你先得告訴我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孟驚羽伸出手把這張八卦的臉推遠,又悠閑地喝了一口茶,道:“什麽什麽事。”


    陳墨陽一聽就笑了出來,伸出手握拳敲了一下孟驚羽胸口:“兄弟這麽多年你還想給我裝蒜?快說快說!”


    孟驚羽被他一拳正正的敲在胸口,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沒好氣道:“你這沒頭沒尾的,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三年前的哪一樁事?”


    陳墨陽抱臂靠在椅背上斜睨著他:“你說我問的能是哪件事?這事我都問了你三年了!就從你去了那冷宮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孟驚羽雖是繼續跟他兜著圈子,卻忽然提起了些興趣,問道:“怎麽變了?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你說說。”


    陳墨陽哼了一聲:“表麵上變壞了,心裏變得更壞了!”


    孟驚羽聽後絕倒,大笑道:“哈哈哈,難得你形容的這麽貼切!”


    陳墨陽挑了眉看他:“形容的貼切難不成還有獎勵?”


    孟驚羽道:“有有有,見你進步這麽大,本殿總得賞你點什麽。”


    陳墨陽“嘁”了一聲:“說吧,小爺眼界高的很,可容不得二皇子殿下輕易便對付了去。”


    孟驚羽道:“你既然這麽好奇這件事,我便說與你聽好了。”


    陳墨陽問了三年沒問出來,現下忽然聽他說要給自己解惑反倒有些不敢相信,臉上沒有半點欣喜神情,隻是神色謹慎的問:“你這話我能信麽?是不是又想唬我點什麽?”


    孟驚羽道:“我平時有那麽壞?什麽時候唬你了?”


    陳墨陽撇了撇嘴:“你若是三年前跟我說這話,我肯定毫不猶豫相信你。現在嘛……你演技比我都好,不能信不能信。”


    孟驚羽一巴掌拍到陳墨陽腦袋上:“得了你!給你點顏色還給我開上染坊了?”


    陳墨陽揉揉腦袋,一臉憤憤不平的看著他,嘟囔著:“真是沒天理了,仗勢欺人。”


    陳墨陽說完小心打量著孟驚羽的神情,見他抬手還要打,趕忙捂緊了頭,大聲道:“我服了我服了,殿下威武殿下英明!”


    孟驚羽輕輕拍了一下他捂在腦袋上的手:“不跟你鬧了,跟你說就是跟你說。三年前我得那少年一席話,茅塞頓開,頓悟到多年來我身上所缺,所以聽話改了毛病。喏,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陳墨陽小心的鬆開捂在腦袋上的手,眼神懷疑的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就這麽簡單?”


    孟驚羽坦然道:“就這麽簡單。”


    陳墨陽道:“那你跟我說說他都跟你說什麽了。”


    孟驚羽這次沒有瞞他,完完整整將那少年說與他的話轉述給了陳墨陽。


    不過,當然是略去了澆水的那一段。


    陳墨陽聽後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可是你之前怎麽不告訴我?”


    孟驚羽道:“當時我不敢確定他會不會迴來,我怕我隨便跟你說了這些事情會犯了他的忌諱,而且又怕你不小心說出去。所以就沒說。”


    陳墨陽聽後又問:“那你現在怎麽就告訴我了?”


    孟驚羽道:“現在你我同那時都長大了不少,尤其是你口中也算是規矩了很多,我告訴你自然放心。他三年沒再來過楚宮,估計以後也不會來了吧。”


    陳墨陽從善如流,聽他這麽說也沒生氣,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你若三年前告訴我,說不定哪天喝醉了我就給說出去了。”


    孟驚羽好笑的哼了一聲,道:“墨陽公子,現在可以告訴小王我,你到底查到什麽了吧?”


    一提起這個,陳墨陽立刻就來了精神,興道:“之前一直沒怎麽迴稟你這件事,是因為一直苦無線索。這你也知道,前兩年都是照畫像來找的,但後來我發現怎麽找都無一絲線索。”


    孟驚羽頷首,顯然是了解情況的。


    “過了些時日,有一次聽你說,那少年一身暗器功夫出神入化,聽來竟像是落葉飛花皆可為用,我這才又有了線索。晚上天色暗,容貌未必看得清楚,盡管你已仔細迴憶方才動筆描畫,但畫像也未必準確。可這功夫不同。若隻是二三流,找起來的確是大海撈針,但如果是依你所說已臻化境,那天下間便無幾人可尋了。”


    孟驚羽神色一動,微微點頭。


    陳墨陽見他已明白自己意思,一咧嘴,也不再賣關子:“當今武林呈三足鼎立之勢,那三足分別是西南晴雪穀,東南流雲山莊,北方浩氣盟。可這暗器功夫,卻並非是這三股勢力中的任何一個所擅長的。這世上暗器絕佳者,若是有勢力依附,那麽便莫過於來自兩個地方:一,血盟;二,未央門。”


    孟驚羽麵色一肅,又聽陳墨陽道:“聽你描述,那少年姿態清貴,我想應該不是血盟那般戾氣之地出身,便細細調查了未央門。可說也奇怪,未央門身為武林數一數二的門派組織,那般奇俊人物必居高位,但我查了半年多,卻是一無所獲。”


    孟驚羽露出深思的表情:“嗯?”


    “這幾年我細細查了未央門的門主,左右使,四大劍侍,三十二舵主,甚至門下的所有茶館、酒樓、布莊、錢莊、書攤,釵飾攤,古玩店……除了裏麵有些實在探不到底的,所有能查的我都查了一遍,可還是毫無線索。不過自然也不排除此人會在那些查不到的機構裏——我反而覺得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


    “這些人你是怎麽查的?”


    “老辦法唄!你也知道,咱們本來就有暗探潛伏其中,雖不多,可一有什麽事用起來也是極方便的。”陳墨陽是問弦歌知雅意的人,一聽孟驚羽這麽問就他知道何意,“這些人中應該沒有你要找的那人。未央門門主平素便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即便出現也多以輕紗覆麵。咱們的探子雖未見過,卻極肯定那應是個三十多歲的嫵媚少婦,絕非那白衣少年。”


    “至於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未央門的左右使,一位是五十多歲的遒勁壯漢,另一位則是一個極矮極矮的鶴發幼童,光看身形這兩位就排除可能了。而後,四大劍侍皆是女子,而且我查過,你見到那白衣少年時,這四個人雖在咱們楚地,可卻是在離京極遠的漢陽郡。若論三十二舵主那就更無可能。這三十二人皆是有家有業的中年人,論氣度氣質,言談舉止,大都世俗得很,罔論你說那少年的天人之姿。”


    孟驚羽問道:“會不會是隱世的高人之後?”


    “其實我也想過這個可能,但要是這樣的話找起來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我就把這事擱置了好一陣子。直到幾個月前,我外出辦差剛好遇到我父親府中一位常年遊曆江湖的幕僚。他剛好要去拜訪一位已經匿跡許久的前輩,據他說是他十幾年前的救命恩人。因為順路,就一道帶了我去。本來跟這事也沒什麽關係,但這位前輩與他聊了沒多久,因臨時有事,無法作陪,便邀我二人留宿再行詳談。”


    “夜半時,我一時無聊出門閑逛起來。無意中聽得一處水聲,好奇使然,我便循聲而去。本想應是一處奇景,卻不料奇景雖是奇景,可瀑布下竟有一人練劍。銀光漫漫,龍蛇舞動,極為炫目。我一時看呆,也未想到偷看他人練武本就是大忌,便走近去看,大概是發出了什麽聲音,就被他發現了。”


    說到這裏,陳墨陽臉上難得的現出了又敬又怕的神情。


    “當時的情景,我大概這一輩子都難忘了。他的身法極快,幾息間便躍了過來,殺氣劍氣……我實是不能想象他到底經曆過什麽,那種氣勢是我生平未見。”陳墨陽晃了晃腦袋,“算了,還是說正事,他發現我的時候大概留手了,我隻是受了點小傷。那舞劍的少年身著白衣,手中長劍劍身上刻有七星,七星之下刻了兩個先秦古篆。在他拿劍刺我的時候,我才得了機會近距離觀察,那兩個篆字……正是龍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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