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手間裏,嚴非雙膝跪地,他感到他的頭就象個大秤跎重重地往下墜著。他吐了,吐得眼淚和鼻涕一齊流。吐了半晌,嚴非感到清醒了一些,便摸摸索索地找到水龍頭擰開,把便池放水衝了。出了洗手間,嚴非從皮夾裏掏出一百元錢,扔在櫃台上,接過找的零錢,扶著牆走出了酒館。  大街上,夜涼如水。嚴非站在街道旁的綠化隔離帶旁。風一吹,酒意又不斷上湧,他趕忙蹲在地上,哇哇又吐了起來。吐了一會,他站起來,朝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出租車招手。司機們一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沒一個停下來載他。

    嚴非攔了好一會,終於有一輛停在了他身邊。嚴非拉開車門,一鑽進去就象個笨熊一樣重重地摔在後座上。

    開車的是個女司機,大約三十歲左右。上車時,嚴非聽到她喊了自己聲什麽。嚴非沒聽清楚,他說,繞城裏轉圈,轉完了給錢。接著,頭一歪,躺在後座上唿唿地出著粗氣。

    這一晚,嚴非不知道自己跟司機說了什麽,他隻知道自己先是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並且讓司機在馬路上轉悠了好幾個小時,之後好象是去了南郊的一個房子裏,他們做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獨處時通常都會做的事。

    在迷迷糊糊做那事的時候,嚴非突然想起了冰封的河流。他覺得自己就是這河流深處的一條小魚,他在水裏拚命地遊蕩,並且跳躍,但因為頭頂的冰層象一層棉被那樣蓋得嚴嚴實實,他無法看到岸上的風景。然而那個女人喘息就象冰層下溫熱的潛流一樣,慢慢地把冰層融化了,他看見了廣闊的天空和迤麗的群星……

    第二天,嚴非醒來時,他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但身邊卻沒有人。他打量了一眼這房子。這是一家農村的平房。屋內布置很簡單。隻有嚴非睡的這間臥室稍微複雜一點,電視、電話、梳妝台一應俱全。床是靠窗台放的,醒來後欠下身子就能看到覆蓋著微霜的廣闊的田疇和院落。院子後麵栽著大片大片的翠竹,竹間還有許多小鳥在婉轉地叫著。

    經過一夜熟稔的睡眠,除了頭還有點痛以外,嚴非感覺已經好多了。他隻是很奇怪:那個司機是誰呢,怎麽把自己拉到這裏來,並且給了他一個美好的夜晚。

    嚴非洗過臉,準備去梳妝台上拿雅霜,他看到台上放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

    嚴老師:

    或許你已經忘記李紅這個人了吧,我是你剛大學畢業後教的第一批學生。那時候,你可是我們班女生傾慕的對象啊,人長得俊俏,又有才氣……

    想起來了吧。那時離現在有10年了。10年過去,我們都變了很多。不過,我聽昔日的同學都說,你一直混得挺好的,但看你昨天那樣子,心裏也一定有什麽痛苦吧!可我真的曾經痛苦,痛得都不想活了。

    我畢業後在一家儲蓄所工作,丈夫是我的上司,結婚沒多久,我就發現他和別的女人好上了,所以就吵啊,打啊,吵打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好象生活在地獄裏,每天都有窒息的感覺。吵打到後來,他也不再和那個女人來往。但我們自己卻沒勁了。最後離了婚,孩子歸他,而他卻把所有財產給了我。離婚以後,我離開了儲蓄所,我不想再見到太熟悉的人,便買了輛出租車開著。後來,一個開出租的農村同行因為做了新房,我便把他的舊房子買下來住著,原來住的房子給了原來的丈夫和孩子。

    現在,我每天白天開著車在街道轉著,晚上便迴到郊區來安靜地過著。現在我才明白了,所謂快樂和痛苦都是靠自己強化得來的感覺。要活著就必須付出代價,這代價就是你要為別人活著一大半,隻有一小半才能為自己活著。

    嚴老師,我不知道你心裏裝著什麽事,但我想跟你說,千萬別以為隻有自己不幸,從某種程度上說,所有人都是不幸的,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嚴老師,我這裏已經是鄉下了,生活著沒在城裏那麽壓抑。我覺得生活中,凡是能帶給我們輕鬆的東西就是美好的。如果你以後覺得累了,可以再到我這來休息一下,我一個離婚女人,也寂寞著,不怕別人說什麽,更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的。以後你要是願意來的話,你隻要把自己保護好就行了。

    李紅

    嚴非看了紙條,心裏百感交集。他記得李紅當時在班上也可算得上是個美女,追他的男生挺多的,豈料現在卻是這般光景。不過,他覺得也許李紅現在才算活得挺好。她說的對,生活中凡是能給人帶來輕鬆感覺都是美好的東西,不是嗎。

    嚴非把紙條揉成一團,在煤爐上點著了,他看著它燃成灰燼。然後出了門,向城裏走去。因為大地上所有的果實都已被收獲幹淨,所以路邊的田疇在微霜中顯得空落、灰暗、陳舊和單調。嚴非覺得,他就象是一隻在這塊田疇上正向螞蟻窩裏爬去的黃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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