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食鹽的作用非常大,在中國曆史上這東西更是幾乎占據著其他戰略物資無法替代的地位。


    “食鹽是種非常理想的商品,如同金銀天生就是貨幣一樣。”


    說起黃巢,冷狄和趙英傑不知怎的,就說起了食鹽這種東西。


    “嗯……這個倒是,”趙英傑點頭讚同,“畢竟它不像農作物那樣可以自給自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它是一般老百姓唯一需要花錢購買的物資來著。”


    “這東西最初讓國家稱霸的原因主要來自販賣帶來的財政繁榮,漢之前還好,到了漢代,因為連年征戰,國庫虧空,漢武帝就開始對鹽鐵實行專賣,同時對它們課以重稅,不過可惜當時官營商業效率極低,食鹽質量又差,導致民間怨言不止,所以專賣就時行時廢,一直到唐代安史之亂後,朝廷揭不開鍋,才重又撿起專賣法。”


    這個趙英傑知道,高中課本裏有講到過,因為和經濟掛鉤,那節課他倒是認真聽了。


    當時唐王朝靠著鹽上收來的重稅養著軍隊,稅率高居不下,而且唐政府在食鹽專賣後,又施行過酒和茶葉的專賣,同時收礦山稅、津渡稅,凡是能收稅的東西,全被唐政府扒拉出來加以利用,這也讓最初的武力國家搖身一變成為財政國家,靠財力說話。


    最典型的,如果國內叛亂,就花錢雇傭外族軍隊;如果遭到外族入侵,則用金錢達成和解,這事兒還給後來的北宋開了個借鑒的先例。


    之後專賣就成了一種基本國策,成為最為穩定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


    當然,食鹽專賣也不是想象中那麽美好,因為利潤極高,少不了會有人鋌而走險,甚至踐踏世間的一切。


    “自從唐朝實行食鹽專賣後,我們國家就產生了一群特殊的黑社會呢……“冷狄邊聽趙英傑溫故而知新,邊點頭劃重點。


    “沒錯!特別是那些路子廣、錢財多的私鹽販子,一旦謀反就難以應付,最著名的例子……”


    自打倆人鬼使神差落入這千餘年前的崎陽大牢之後,一路都是冷狄這犯罪分子在滔滔不絕,難得這會子趙英傑能逮到機會說點什麽,大概也真是是壓抑得太厲害,不知覺間,他已是口齒翻飛說了大半個時辰,冷狄坐在憑幾上一直默默聽著,並不打斷他。


    不過說著說著,趙英傑卻是神情一頓,話頭戛然而止。


    “嗯,最著名的例子,除了元末的方國珍、張士誠之外,就是現在離我們幾百裏遠那倆位了。”冷狄對他這番舉動習以為常,默默接上了話茬。


    與此同時,即將走向曆史舞台的黃巢……當下又在幹什麽呢?


    曹州冤句。


    六月的冤句寧靜祥和,陽光透過窗欞,灑落一地斑駁剪影,雄雞聲聲啼鳴中,有的人家已是起了,三三兩兩走上街市——隨著開市人們的吆喝聲,古老的小鎮逐漸熱鬧起來。


    冤句有兩條寬大的主幹道,不同於天子腳下帝都長安那般嚴苛,這裏的人們倒是樂得沿街建屋立宅,大門一開,熙熙攘攘的街道市井便躍然眼前。


    當然,兩條主幹道最繁華的還要屬東臨道,本地商販和走村串戶的商旅們都喜歡聚集於此。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能在這條道上沿街立戶的人家……那可都是整個郡縣十裏八鄉能排得上號的士紳才子。


    黃宗旦的府邸便是坐落在這東臨道盡頭。


    山東靠海,自然也是漁鹽之邦,山東人好義氣講義氣,尤其地處魯西南的曹州,更是常出悍匪。遠如蚩尤,後宋時代的水泊梁山、清代的撚軍、義和團裏很多將領皆出自這地方,就連當初漢高祖劉邦都是在這地方築台起義,可見此處鄉民好武之風有多盛行。


    黃宗旦本也是當地農戶,兄弟親朋眾多。自朝廷實行專賣法之後,黃氏家族見鹽利巨大,便舉家合起夥來販賣私鹽。由於民風彪悍、山高皇帝遠,黃宗旦自己也算有些經濟頭腦,把販鹽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一來二去竟也積攢下些許家業,如今更是早已住進深宅大院,婢奴成群,儼然成了當地的體麵人物。


    除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令黃宗旦自豪的,還是自己那個“腹存錦繡文、才俊傲絕倫”的寶貝兒子,黃巢。


    黃巢幼時便能作詩,五歲那年一首“颯颯西風滿院載,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於桃花一處開”讓黃宗旦在同鄉酒宴上掙足了臉麵。黃宗旦雖為私鹽販子,可他心裏明白,鋌而走險不過是為了生存,黃家其實一直鼓勵黃氏子弟讀書,黃宗旦也希望自己這寶貝兒子能通過讀書走上仕途,畢竟在這個時代,這也是唯一的正途。


    自武則天時代起,唐朝科舉取士製度的實施便打破了豪門世族對政治權利的壟斷,也讓民間的讀書人有了一條由鄉野直達廟堂、從布衣晉身達官的捷徑之路,凡是這片國土上的人才,隻要能通過考試,就有可能被選拔到國家官僚機構中去任職。


    但畢竟僧多粥少,科舉之路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天南海北,一考定音,萬千舉子最後能圓仕途夢的,卻又是寥寥無幾。


    被寄予家族厚望的黃巢自然也經曆過科舉,然而天不遂人願,和許多懷揣仕途之夢的世子一樣,黃巢也落榜了。


    此時的黃巢已不再是那個年幼懵懂的孩童,他文武兼修,不僅滿腹經綸,更是武藝超群。黃家勢大,黃巢在家鄉人緣頗廣,身邊常年還有群舞刀弄棒的兄弟跟隨,如今再次落榜,讓這個從小在各種光環下長大的熱血青年很是惱怒沮喪,在各種負能量情緒的交織下,他在曲江附近某家小酒館的牆壁上題下一首《不第後賦菊》後便憤然離去。


    一場科舉,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同樣,一個落第之人,也能改變整個王朝的命運。


    五月繁縷七月流火,乾符二年的六月海天雲燕。如同其他每個普通的日子,這一天黃巢也隨著清掃庭院、剪枝澆花的傭人們一同而起,早早便在院中習武練劍。


    販鹽之路非同兒戲,黃巢揮劍劈砍,招招式式無論快慢,卻都是一點兒也不花哨的格殺動作,劍花翻飛,劍風嘯響,陽光照射進庭院,打在他猶如龍飛蛇走的劍刃之上,竟是反射出陣陣炫目光芒,看得周遭經過的婢奴們都呆了眼忘了事。


    幾番落第之後,黃巢便對科舉仕途沒了念想,但出於不想令父親失望,黃巢還是經常會逼著自己看書,有一天沒一天的也不在意,不過對於騎射,他倒是天天操練。


    父親年事已高,過段時間自然也就會放棄對自己這番執念,到時自己也得全權接手家族產業,在這水旱連連的年月裏,比起金榜題名……還是多掙點錢較為實在。


    其實說起來,對於販賣私鹽這事兒……黃巢還是挺喜歡的。江湖義氣,刀光劍影,對堂堂七尺熱血男兒來說那絕對是無比的刺激,隻不過最近朝廷不知怎的,突然大力整治起私鹽販賣來,不僅自己手下作為接頭的幾位暗倉兄弟突然失了蹤跡,就連名震江東的江湖大幫“江河日照百大川”的宗主張老先生都莫名失聯數月……


    這些事讓黃巢隱隱覺得不對,念及此,手中如遊龍一般的劍鋒也慢慢滯了。


    恰好此時門外管家前來稟報,說是有客來求見,黃巢收起寒光耀目的青龍劍,命奴婢將客人引入自己所居的西屋。


    這大熱天的,什麽人會來黃府登門造訪?而且找得還是自己而不是阿耶呢?


    黃巢想了想,不得要領便也沒再費神,剛一坐定,客人便進了屋。


    此人皮膚黝黑,腰闊十圍,生得麵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蓄滿胡須,臂上肌肉成塊。黃巢一看就知此人是個江湖朋友,忙起身讓座。


    “黃大哥。”來人抱拳拱手,聲若驚雷。


    黃巢有種似曾相識之感,示意周圍仆人將茶水果點備好便盡數打發退下了,片刻之後,屋內便隻剩下客主二人。


    “黃大哥,”黝黑的漢子左右一顧,確信無人在旁了,這才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小弟此番受王將軍之命前來,是有一樁殺頭的買賣和大哥商議。”


    “王將軍?哪個王將軍?”黃巢聞言不明所以,黃家富甲一方,和本地衙門官差關係也還算融洽,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可思來想去,他也不記得自己有認識甚個王將軍?


    “是王仙芝王將軍,”漢子聲音壓得更低了,“王將軍目下已在濮州起事,號天補平均大將軍,軍中很多兄弟都時常提起大哥你呢。”


    此話一出黃巢雙目驟然一亮心中騰然一驚,他忙起身快步挪至門邊,朝外望望,爾後便將那漢子迎入內房,這才迴聲道。


    “原來是王大哥手下兄弟,失敬失敬,我早聽說濮州有人拉起反旗,沒想到居然是王仙芝大哥,大哥為人爽快,黃某最是欽佩,黃家產業也多承蒙其照顧,此番遣你前來……不知是對我有何吩咐?”


    “王將軍時常提起你,說黃公子是個有學問之人,少時就能做詩,是個做大事的人,不像某等,心直口快,大字不識,若是說得不中聽,黃大哥可千萬別介意。”


    漢子聽黃巢如此一說,便知這人果然如王將軍所言,沒什麽架子,是可以議事的。


    “江湖中人,但憑心交,兄弟有話直說,無需拐彎抹角,我黃某也不是那等婦孺之輩。”


    “如今亂世,奸人當道,河南道又逢災年,土地無有收成而賦稅卻不得少交,公子和王將軍曾共商鹽業,一同從刀尖上滾過,但近年官府查禁愈嚴,連此也要斷我等退路,正巧高駢因南詔犯境,遠調西川,濮曹二州一帶守兵空缺,所謂官逼民反,不如黃公子在曹州響應,同王將軍一起共成大事!”


    漢子說得激亢高昂,黃巢聽得心頭發熱,他想起了多年前站在長安大街上的自己。


    是啊,盛唐時期的華麗早已轉身不複存在,如今徒有其表,已呈敗象,自己當初寒窗苦讀,為的不就是能躋身於帝王家?可帝王家已是膏育腐敗,行將就木!如今自己一身學問,既然帝王不用……何不用於蒼生?


    更何況大丈夫來此一世,理當快意江湖,成就一番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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