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自打出生,便已經注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注定了這一世所要扮演的角色;聰明的人會盡職演好自己的角色,蠢鈍之人卻總是拿捏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薛崇就是這種人。


    聞聽天平節度使一聲令下,濮州城頭百餘名弓手即刻搭弓引箭,片刻之後更是萬箭齊發;弓弦聲響震徹天際,黑壓壓的箭簇遮天蔽日,如張開雙翼的死神,在焦裂幹涸的土地上投下一幕巨大的死亡陰影。


    麵對摧枯拉朽而來的箭雨飛蝗王仙芝卻沒太大感覺,他策馬勒韁,抽出身後大刀,深勻一氣,起手便將幾十餘斤的利器舞得虎虎生風——由於距離較遠,飛箭力道有所打折,於是紛紛被其撥飛。


    一番舞弄下來,王仙芝竟是毫發無傷。


    聞箭雨流矢未能傷及王仙芝,薛崇也不惱。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說心裏話,此時的薛崇在心裏已是全然看不上這一幫烏合之眾,不僅是他們的穿著打扮,甚至連這些人手中的刀鎬鋤叉他都不放在眼裏。


    目下一陣箭雨壓陣,這幫人更是陣型大亂,盡皆首尾相踏四處逃竄;薛崇站在高處看著此番景象,不屑一嗤,更命身旁副將許佐道。


    “爾等速速領馭騎兵,將這夥賊寇盡數撲殺。”


    “諾!”


    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實是有道理的,副將許佐這會子的心情也和自家主帥薛崇差不多,他也未曾將麵前這些無業遊民、這些臨時湊起來的莊稼漢放在眼裏。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中,濮州城大門洞開,副將許佐馬鞭一揮,便一馬當先領著三百鐵騎踏塵揚土,直朝義軍中段衝殺而去。


    這當口上薛崇自己也沒閑著,副將領騎兵先行開道,他自己則是帶著大隊步兵緊隨其後,士兵們齊聲呐喊,可謂殺聲衝天,薛崇一騎絕塵號令三軍更是好不威風。


    他心中不禁冷笑道:潑皮小兒,今日定讓你有去無迴!


    麵對薛崇以騎帶步、以步輔騎的作戰方式……王仙芝倒也很有想法,他手持巨刃一個策馬迴韁,頓時勒得胯下戰馬雙蹄騰空,嘶鳴不已。


    趁此時機,他連忙喝令眾義軍兄弟道。


    “撤!”


    兩相衝殺間見賊首轉身欲逃,許佐豈能容得他全身而退?手中馬鞭當即啪啪飛響,渾身浴血的副將便徑直朝著王仙芝遁匿之處追擊而去。


    身後百餘騎兵見狀也急忙調轉陣勢,跟著領將一路衝殺尾行。


    濮州城地屬平原,四周雖未被群山峻嶺所籠環但……小樹林還是有的。王仙芝且戰且退,很快便和許佐的騎兵隊伍拉開了距離。


    百丈相隔,許佐便見這賊人縱馬一躍,隱到了不遠處那片小樹林中去了。


    兵者,詭道也。薛崇不懂克敵製勝之道,副將許佐倒是略知一二的,但很多時候淹死的往往都是會遊泳的人——


    許佐做夢都沒想到,他自己這自詡波瀾壯闊的一生,竟會潦草結束在駐守了多餘年的、濮州城外的這片小樹林裏。


    小樹林麵積不大,頂天就能藏得下二百來人,許佐衝殺入內之前腦海中也確實閃過些不太好的預感,但此時乘勝追擊的巨大衝擊感已是將他蒙蔽,況且就算林中有賊眾藏匿,區區赤足百人也不會是自己這赳赳騎兵的對手。


    迴過神來的時候,許佐已是策馬跟了進去,如他所料,王仙芝確實在這片一隅之地設藏了伏兵。但讓許佐萬萬沒想到的是,除了伏兵,林中等著他的……


    還有密如網織般的絆馬索。


    須臾之間,戰馬翻仰的慘嘶、騎兵墜地的悲號便將這林中的靜謐撕裂。望著身邊的騎兵戰馬一個接一個摔倒在地,許佐感覺自己的臉頰都已是麻痹全然無感,囹圄之間,可憐的副將隻來得及喊出一句膽顫心寒的——


    “糟糕!中計了!”


    便已是咽喉中槍,重重摔落馬下,殞命身死。


    王仙芝的計策其實很簡單,他知道以步抗騎完全就是以卵擊石,想要率眾攻下這固若金湯的濮州城……薛崇那三百騎兵必然是最為棘手的存在。


    所以在攻城之前,他便已是製定好這誘敵深入的計策,除了準備足量的絆馬索之外,先前湧至城牆下那些衣著不堪的兵士也是為了麻痹薛崇而特意準備的。


    大唐將領能文能武,可他薛崇偏偏文不成武不就,一見自己副將及所領三百鐵騎盡皆遭屠,竟是心神大亂,忙不迭高喊撤退,試圖折返城中固守,可他又忘了——


    王仙芝除了有支看起來破爛不堪的隊伍之外,軍中……還是有其他得力幹將的,而這些人直到現在都還未曾出現。


    不過很快,這便就來了。


    撕心裂肺的撤軍令方起,身後步兵陣營尾端更傳來一陣要命的嘈雜嘶喊,薛崇心驚迴首,卻是看到一直未露麵的尚君長此時……正與其弟尚讓各領一隊人馬,自濮州城兩側包抄而至。


    在薛崇和許佐相繼出城追擊王仙芝之時,尚家倆兄弟已是夥同城中內應一舉將濮州城拿下,徹底切斷了薛崇的後路,此時見薛崇準備打馬迴殺,尚君長和尚讓自然不會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立刻高唿著策馬突進,轉眼便要殺至薛崇跟前。


    前有王仙芝,後有尚家倆兄弟,薛崇見此早已是嚇得肝膽俱裂,薛軍更是陣腳大亂,王仙芝趁勢揮刀衝殺,薛軍無心再戰,一時死傷無數。


    熱血塗地,片刻便溢滿了濮州城外那一片片、因烈陽而翻卷起的地皮縫隙。


    混戰中薛崇無奈,隻得帶著殘部狼狽朝著鄆州方向撤離;王仙芝見狀也不追趕,而是從容帶隊入了城。


    攻入濮州城之後,義軍士氣高漲,王仙芝下令打開府庫,大犒三軍,他將城中糧食通通分與百姓,金銀珠寶則分歸有功將士,爾後宰豬殺羊,慶功兩日兩夜方才止歇。


    王仙芝義薄雲天的舉動感染了所有人,那些掙紮在最底層的民眾、那些家破人亡的流民、那些心懷敬畏的變兵、吏卒……包括周圍聞詢趕來的百姓都紛紛響應號召投入義軍,不日之間,義軍的隊伍便已是迅速擴充至五千餘人。


    至此,濮城一戰,以薛崇大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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