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迴來了啊。”


    昏暗無光的牢房內,趙英傑和冷狄正百無聊賴地端坐於地。


    自打定下賭局,冷狄便發現劉琦蘊在待遇上稍微對他們放緩了些,比如按時投送餐食,比如不再讓兵卒有事無事過來嗬斥什麽的……這不,倆人窩在牢房裏耐心等著濮州戰事結果呢,先前被帶走的老者張道全又被兵卒押著送了迴來。


    老人家的名字很有深意,不過冷狄並不打算糾結這個,在他看來,人家也算於自己有恩,隻是不知他又是如何淪落到此番境地;之前本以為劉琦蘊不會再將他關押至此,現在看來……大概是這崎陽縣內住房問題也緊張吧。


    房內昏暗的燈光都掩蓋不了張道全進來時那滿麵的疲憊頹唐,看得出他這些時日被拉著做了不少的苦力,雖說大唐律法本就如此,可看到老人當下模樣,倆年輕人多少還是有些不忍。


    見他步履蹣跚,趙英傑忙上前去攙扶。


    “迴來了,迴來了……”


    張道全眯著眼,似是望不太清楚麵前這年輕後生,好半晌,才艱難吞咽著喉結顫巍巍地說道;趙英傑攙著他,將他妥善安頓迴之前那個角落,爾後退迴身來。


    冷狄至始至終都沒動過一下,隻靜靜看著趙英傑忙活,他發現這老人即便已快是行將就木了……可頭上發髻卻依舊梳理得齊整不苟。


    略一思忖,冷狄便誠懇謹慎地詢問道。


    “老先生,可否告知……您為何會受累在這崎陽大牢裏?”


    張道全仿佛這會子才全然醒過神來,他眯起水色朦朧的雙眸,費力在光源有限的區域內掃將片刻,總算是看清了正在說話的年輕後生。


    “老夫一身枯槁,已是大限將至之人,這些原由不提也罷……”


    嗯……結合劉琦蘊之前的嗬斥來看,冷狄覺得這張大爺估計就是應言獲罪的吧……現在人家既然不願提及,冷狄也很識趣的點點頭,不再追問。


    年輕後生沒再追問,老人家卻是話頭未停,他咳喘幾聲,再次開口道。


    “後生啊……念在我等共囚一室的緣分上,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倆位能成全……”


    嗯?


    “老人家您說。”


    冷狄和趙英傑聞言麵麵相覷,倒是趙英傑不忍看張道全一把年紀還如此低聲下氣懇求於人,不等冷狄說點什麽,他心一軟就先應承下來了。


    “公子深明大義,老夫沒齒難忘……”


    張道全聽趙英傑這麽一說,渾濁的目光陡然變得清澈,他顫巍巍起身,似乎是準備給這他倆作個揖。


    “不客氣不客氣,老人家您但說無妨,但說無妨。”無視掉冷狄幽怨的目光,趙英傑連忙上前製止,並扶著老人再次坐下。


    “是這樣……”


    重新坐迴枯草堆上的老者喘了半晌,最終從座下角落裏摸出個巴掌大的物識來,冷狄離得較遠,看得不是很清楚;趙英傑倒是沒什麽問題,他一看到那玩意,頓時就明白了。


    “老人家,您這是……”


    “這是老夫橫行江湖多年所帶的鑒別物識……如今大勢已去,我也深陷囹圄命不久矣,二位待到長安之時,還請將此物交於老夫至親,也算是還了老夫一宿心願,還望二位公子切勿推托……”


    “不、不是這個意思,老人家……”趙英傑本來以為是什麽事呢,搞半天居然是幫他落葉歸根,這擔子就有點大了,況、況且……


    “老先生,並非某等推托,您也看到了,這大牢堅深穩固,某二人也如您一般深困其間,別說長安,就算是這小小崎陽某等也是插翅難飛,若此,如何完成老先生此番重諾之事呢?”


    冷狄見趙英傑犯窘,不禁搖搖頭,世道兇險,哪能隨便應承下別人的請求?而且退一萬步說,即便是想幫助這老人家……這不也是沒轍麽?


    “哈哈哈哈哈……”


    冷狄自認自己說得在理,不料張道全聞言卻是哈哈大笑,渾濁的笑聲混著他如破爛鼓風機一般的咳嗽聲在幽暗的牢房內迴蕩,笑得趙英傑和冷狄皆是一頭霧水。


    好半日,老人才止歇了笑態,目光變得灼然又冷峻,他凝視麵前趙冷二人片刻,方緩緩說道。


    “公子此言差矣,老夫既將此物交托與二位,定然是知道二位豈非池中之物耶?依老夫所斷,別說這小小崎陽——乃至帝都長安,爾等也必然能於不日踏足!”


    張道全這話聲響說得不大,但卻著實嚇了他倆一跳,特別是冷狄,他一直平穩的內心在聽聞老者此言後更是突兀間“呯呯呯”直跳,仿佛深埋在內心最深處、最無法啟齒的秘密被人看穿、被人識破一般。


    看倆人瞠目結舌,老者笑笑,又坦言問道,“二位是否不日前曾和那鎮遏劉將軍……立下一番生死賭誓?”


    “……確有此事。”冷狄迴過神來,老實答道。


    “那老夫這不情之請,公子又何故非要推托呢?”老者拂須含笑。


    冷狄眨巴眨巴眼,感覺有些不可思議,“老先生……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趙英傑聽冷狄這麽問眉頭頓時蹙起老高,這都什麽破問題,軍中抓到可疑人物,可疑人物又大言不慚欲與將軍對弈賭局,而且還是生死賭局。在娛樂活動如此匱乏的年代,這種事已經算是天大的新聞了,軍中兵士在得知將軍應承下來後定然是要口口相傳的……


    如此一來,張老先生能知道……自然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啊?


    趙英傑想是這麽想,不過張道全的迴答卻再次讓他吃了一驚。


    老者輕輕頷首,撫掌端坐,悠悠道。


    “濮州戰事最終如何……老夫的確無從所知,自然……也無從猜測,老夫隻是知道,公子與將軍此番賭局……定勝無虞耳。”


    “哦?老先生此話怎講?”


    趙英傑莫名其妙,冷狄倒是來了興趣,他下這賭局是為了擺脫迫在眉睫上戰場當炮灰的悲慘命運,而之所以敢賭,也是因為帶著前生的記憶,可麵前這老者……又為何如此篤定自己肯定會贏呢?莫非……他還真如劉琦蘊所言,是真真正正懂得卜卦問天之術的奇人?


    張道全縱橫江湖四十餘年,可謂閱人無數,他隻看了麵前年輕人一眼,便知曉他此刻在琢磨什麽,於是縱聲大笑,笑止而答。


    “公子可曾聽聞過玄學五術?”


    我靠……


    冷狄眉心一跳,心中鼓捶般驟響,沒想到還真被自己給猜中了,牢中這老者還真是……深諳此道的奇人啊?


    “玄學五術是什麽東西?”


    趙英傑不合時宜地插了個嘴,冷狄馬上打斷他並搶話道,“老先生所言,是否乃山、醫、命、相、卜五術?”


    “正是。”老者頷首再笑,衝冷狄投來讚許的目光。


    趙英傑聽不太明白,他挪迴冷狄邊上,小聲又問了一遍這啥玩意兒,冷狄被他捯飭得煩了,便小聲悄悄告訴他道。


    “其實就是本叫做《金篆玉函》的書延伸出來的五個流派分支……”


    “什麽書這麽厲害?”


    “九天玄女教給黃帝的各種秘術……”


    “還……還有這種東西?沒開玩笑?”


    “……我也不清楚,不過史書上有記載,說這書流傳四千多年,很多有頭有臉的人都拿到過……而且就算書中內容經曆過散佚增刪,可拿到的人都名垂青史了……我也不清楚啊。”


    “名垂青史?誰啊?”


    “……薑子牙、鬼穀子、張良、諸葛亮、郭璞、楊筠鬆、朱熹、劉基……”


    “……”趙英傑聽到這兒雖是忍住了口中唿之欲出的某個語氣助詞,但他的表情已很好地做了詮釋。


    “老人家……你是從哪裏搞、搞到這書的?”


    可能是冷狄口中那幾個名字震撼到了趙英傑,他一時沒能將口風矯正過來,直刺刺便開口問那老者道;張道全有些不明所以,還未開口,冷狄便在一旁便解圍道。


    “敢問老先生……拜於五術哪一分類門下?”


    “乃玄學五術——相也。”


    談及玄術,耄耋老者一捋花白胡須,臉上頹唐之色竟是驟然褪去,須發此間更皆似飛揚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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