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無法,又轉而看向文璟——再怎麽說,皇帝與文璟之間還連著一層血緣,再者,自從文璟受傷之後,皇帝對他的態度簡直稱得上可親,讓他出麵,皇帝總不至於發脾氣。


    文璟低頭看著地麵,好像地上有什麽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父皇今日精神不錯,身子感覺可好些了?”慕容佩在這沉悶的氣氛中緩緩開口。


    但聽得皇帝輕哼一聲,意有所指地道:“得你關心,朕今日很好。再不好起來,莫說這朝中事,便是朕這條命,怕是也保不了多久了。”


    這話說得雖然聲音不重,卻是極為不善,朝臣麵麵相覷,不知四皇子做了什麽,惹這位皇上如此不快。


    慕容佩自然比別人更能感受到皇帝的怒氣,他沒有再說什麽,心思卻轉向了那份自己偽造的傳位詔書,上麵寫得很清楚,皇帝要傳位於他這位皇四子,如今,上麵隻差蓋上璽印。


    他在等時機,等一個最佳的時機,到那時,他會讓他這位父皇順利駕崩,而他,則會名正言順地登基。


    到時候……


    他的眼角餘光映著一旁那一角雪色狐裘,到時候,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讓文璟徹底消失在他眼前,再也不能與他爭奪他想要的東西。


    文璟若有所感,眸光斜斜看過來,唇角輕輕一勾。


    朝中的大臣趁著皇帝今日精神好,在短暫的沉默後,再次提出立儲之事。tqr1


    “皇上,如今西域與北漠皆已穩定,對我大魏虎視眈眈,為安民心,立儲之事宜早不宜遲。”


    “臣附議。”


    “臣附議。”


    不消片刻功夫,底下大臣走出一大片。


    文璟眸光輕抬,但見隨著附議的大臣越多,皇帝的臉色越發難看,如同潑了墨汁,握住龍椅扶手的手背更是青筋暴突,顯示他此刻更在極力壓製怒氣。


    等殿下安靜下來,皇帝沉沉掃視站出來的大臣,聲音極冷,“眾卿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冊立太子,可是認為朕已老邁無能,不足以繼續當大魏的皇帝?”


    此言一出,眾臣齊齊變色,連忙跪倒在地。


    “臣不敢!”


    皇帝身體不好,冊立新太子既可穩固社稷又可安定民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與皇帝的利益並無衝突,他們提這個建議何錯之在?


    倒是皇帝是越來越古怪了,不僅老態了許多,就連心態也失了平衡,到現在還不肯立儲,生怕權力被奪,連自己兒子也跟防賊一般。


    皇帝看著底下黑壓壓跪了一片,看著就讓人眼暈,連頭也跟著犯起暈來。


    連日的精神摧折,昨晚又受了驚嚇,一早起來再是水米未進,這會兒怒氣上頭,隻覺得頭重腳輕,身子搖搖欲墜。


    他死死捏住扶手,不讓自己露出虛弱之像,可眼前事物卻漸漸現出重影,讓人更為眩暈。


    “皇上?”站得最近又時刻留意的楊全才發現有異,連忙湊過來小聲喚道。


    皇帝閉起眼睛,示意他退下,勉強將這感覺壓下。


    慕容佩緊緊盯著皇帝的舉動,狹長眼皮暗芒閃動,似壓抑的興奮。


    這時,文璟忽然側首,朝後麵的許承玉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許承玉微微一笑。


    “諸位大人。”他出列,朝滿殿官員團團一拱手,“立儲是大事,需得慎之又慎。自古以來,隻有皇室血統最為純正之人,方有繼承皇位的資格,不是麽?”


    閉眼壓抑眩暈感的皇帝猛地睜開眼睛,直直盯著許承玉,隻是大臣們都已被許承玉吸引了注意,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文璟將此看在眼裏,眸色淡淡,隱含機鋒。


    慕容佩則暗暗皺了眉,總覺得許承玉這話問得奇怪。


    “那是自然。”禮部尚書率先道,“繼皇位者必須是皇室正統,這是誰都知道的道理。”


    他想了想,不解地望著許承玉,“好端端的,你怎麽說起這個?”


    “這不是諸位大人想要立儲君麽,”許承玉微笑作答,“既然要立儲君,自然是要把血統正一正的。”


    “嗯。”禮部尚書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迴過味兒來,不由臉色微變,瞪著他道,“胡鬧!皇上本就是真龍天子,各位皇子都是龍子龍孫,血統再正不過,你這般說便是大不敬。”


    說到後麵,他將聲音壓低了些,似是斥責,實則關懷,生怕這個自己頗為喜愛的青年官員觸犯龍怒。


    “謝大人關心,隻是,今日這話我是非說不可了。”許承玉笑意不改,麵對四周或擔憂或指責的目光,從容不迫地道,“不僅要正皇子的血統,最主要的是,要正一正皇上的血統。”


    話音落,滿殿寂靜。


    很多人不可置信地望著許承玉,都在心裏大喊,“瘋了,一定是瘋了!這許承玉不是撞了邪就一定是瘋了!”


    禮部尚書根本不敢去看皇帝的反應,朝他低吼道:“你發什麽瘋?這話也是能亂說的嗎?”


    他聲音雖低,但這靜得落針可聞的大殿內卻是無比清晰,他清楚地聽到自己說的話,隻覺無比尷尬,又擔心皇帝發怒,隻得怒瞪許伯年一眼。


    兒子犯混,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作為老子,不該出來管管?


    豈料許伯年今日做定了甩手掌櫃,竟然兩耳不聞身外事,專心入他的定。


    禮部尚書氣得袖子一甩,真想也不管了,可許承玉砸了這麽個爛攤子,就算不為許承玉著想,他們這些做臣子也得替自己的腦袋著想。


    如此一想,他便板起臉道:“許少卿,還不向皇上請罪!”


    “隻是說了真話,何罪之有?”許承玉卻似鐵了心,不僅不請罪,還含笑看向禦座上的皇帝,“皇上,臣說得對麽?”


    禦座上久久無聲。


    眾大臣大氣都不敢出,皆低頭等候雷霆之怒,等了半晌卻見有所動靜,不由暗暗抬頭偷覷皇帝的臉色,待看清之後,卻是心頭一跳。


    皇帝雙手死死握著禦座扶手,盯著許承玉的眼神就像盯一個仇人,牙關緊咬,兩側麵頰微微鼓動,似要將人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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