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文璟卻在不久之後放開了她的手,徑直走到一處花圃前,在一堆開得正豔的繁花中挑挑揀揀,隨後摘了一朵,拿過玉石搗臼朝她走來。


    獻花配美人?


    雲微瀾有點惡寒地以為他會說出這句話,暗暗告誡自己,不管他做什麽都要忍著,以免他說出這話之後她會冒出一身的疙瘩惹他不高興。


    這位現在可是她的財神爺,財神爺一不高興,白花花的銀子就飛走了。


    “月上中天,開得正是時候。”文璟將花瓣摘下放入搗臼中,用同樣質地的玉石搗杵將花瓣慢慢研磨,鮮紅的汁水就慢慢滲了出來。


    這是?


    麵對這一出辣手摧花,雲微瀾準備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硬是沒用上,一時盯著他的動作沒有言語。


    文璟看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腦子裏在想什麽,不由得勾起了唇角,“你想多了。”


    雲微瀾:“……”


    所有花瓣都研磨出汁之後,文璟放下搗臼,很自然地拉過她的手,解開袖口的扣子,將衣袖推了上去。


    雲微瀾心裏隱約有了個想法,但並不能確定,因此閉緊了嘴巴不開口。


    文璟也不說話,伸指蘸了些花汁,眸光在她手臂上略略一掃,便將花汁抹在了上臂那處被銀針所紮有些微紅的針孔上。


    竟是被她猜對了。


    一時安靜。


    月白的光,暈黃的燈,白衣的男子頎長身姿微傾,眸光專注,動作溫柔。


    手指微涼,玉白的指尖一抹豔麗的紅,如美人唇上那一縷豔麗的脂,緩緩在同樣潔白的肌膚上暈開,兩相交映在一處,就成了讓人難以忘卻的心頭痣。


    雲微瀾沒有動。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知道她的手臂被針所傷,也沒有問他是不是知道她所為何來,隻覺得自穿越至今,這是她所得到的最為寧靜的一刻。


    她不想去破壞這份寧靜,因為太過難得,今日過後,不知能否還有這樣的機會。


    四周是那樣的靜,連風也聽不見,隻有彼此的唿吸,在這清涼而氳氤著花香的空氣中咫尺相聞。


    她突然移開了眼,天際是幹淨而厚重的靛藍,皎月是唯一的點綴,在遼闊無邊的夜空中顯得那樣清亮,那樣矚目。


    就像眼前的這個人,便是身後繁花如荼,鬱鬱芬芳,亦奪不走他半分姿容。


    雖然不能動,但身體的感觀依然敏銳,那微涼的手指在肌膚上緩緩滑過,微微的酥,輕輕的癢,讓她克製了又克製,才沒有說出阻止的話。


    如此做,是他的好意,她無從拒絕,哪怕並不抱多大希望。tqr1


    感覺到花汁在針孔周圍塗了一片,文璟才將她的衣袖放下,換另一隻手。


    於是,趁著這小小的間隙,她幾不可見地喘了口氣。


    動作雖微,卻依然落入他的眼裏,他無聲一笑,想起她似乎特別怕癢,哪兒都碰不得,如今見性子向來粗放的她這般小心慎微,不免有絲好笑。


    推起衣袖,他似乎很隨意地開了口,“你的衣服呢?”


    雲微瀾一頓,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他給的那套衣服,而不是現在穿著的這身。


    為了救小白菜,那衣服已破得不成樣,總不能再穿,她買了套新的之後,隨手就把那破的給扔了。


    “扔了。”她迴答得很是實事求是,並不覺得不好意思,更不覺得愧疚。


    相對於救下一條人命來說,一套衣服又算得了什麽。


    當然,就算不是因為救人,她若把那身衣服給扔了,也絕不會有愧疚之心。


    文璟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說話。


    “你問這個幹什麽?”雲微瀾本來小心地控製著唿吸,見他這樣笑,也跟福來一般有點受不了,總覺得感覺很不好,便道,“衣服壞了,不會補,就扔了。”


    文璟塗著他的花汁,依然不說話。


    雲微瀾嗤了一聲,“你別這麽小氣,堂堂王爺跟人計較一套衣服,說出去我會替你覺得丟人。”


    文璟這才抬了頭,笑意綿長,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你這麽晚來找我幫忙,為了何事?”


    雲微瀾見他不再提衣服之事,就當他把這事給揭過去了,頓了頓,單刀直入,“借錢。”


    文璟嗬嗬了一聲,又兀自蘸了花汁,抹了一遍針口。


    “你什麽意思?”她眉頭一挑,問。


    “嗬嗬”這兩個字,包含的意思可就廣了去了,她不想跟他打啞謎。


    文璟慢條斯裏的將她衣袖放下,扣好扣子,又摘了片叫不出名堂的白色花瓣,慢慢將殘留在手指上的那抹殘汁給擦幹淨,這才看著她勾起唇角,“那衣服……嗯,就是被你扔了的那套衣服裏,有五百兩銀票。”


    “……什麽!”雲微瀾驀地拔高了聲調,“有銀票你不早說!”


    “說了又當如何?”


    “說了我就不需要大晚上的來……”對上他似乎洞悉一切的眸子,她猛地刹住了話頭,“呃,不如何,不如何,我隻是心疼銀子。”


    她總不能當著他的麵說,有了那銀票,她就不需要來這裏求他了,不過眼下銀子還沒到手,這種話還是不要說了。


    “白費了我一片心哪。”她將快要出口的話咽了迴去,文璟卻是悠悠地一歎,眉目間已染上的淡淡失落。


    “……”


    這男人,變臉忒快。


    雲微瀾明知他在拿喬,此時卻也不能直言快語地戳穿了他,但心裏的疑問還是要問:“你說那衣服裏有五百兩銀票,我怎麽沒看到?”


    文璟幽幽道:“你若好好愛惜著,總有看到的時候。你若半分心思都不放在上頭,又怎能找到?”


    “……”真是越發得寸進尺了。


    雲微瀾還是決定不與他糾纏這個問題,丟了就丟了吧,那破爛衣服扔大街上都沒人要,因此,她伸手一攤,“給錢。”


    文璟看著麵前白皙修長的手,“嗯,手能動的感覺可好?”


    能動了?


    雲微瀾望著自己攤出去的手,有些不能相信——剛剛才塗了沒多久的花汁,這見效的速度也未免太嚇人了些。


    人家老大夫說這藥無解,隻能等它自行消退,時辰長短要看個人的體質,到了他這兒,一朵花就解決了?


    “這藥本來再過半個時辰也差不多該解了,我不過是幫你提前了些。”在她愣神的當口,文璟已抬手去拆她額頭的紗巾。


    她下意識一讓。


    “別動。”文璟長指一展,按住她不安分的頭,額頭的傷口就露了出來。


    傷口本來就不小,又浸了水,之後又沒有好好處理,時間一久,周圍的皮膚都已紅腫,中間更是黏答答濕乎乎,比剛撞到的時候更為不好。


    文璟唇角微抿,食指在紅腫的地方不輕不重地一點。


    “嘶——”


    先前在醫館,因為注意力全在阿奶身上,雲微瀾幾乎忘了自己頭上還有這東西,這會兒被他一點,竟疼得厲害。


    “你也知道疼。”文璟輕哼一聲。


    廢話!她又不是木頭,怎麽不知道疼。


    額頭驀地一涼,痛感頓時似乎減輕了些,雲微瀾一抬眼,不由又是“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廝,這廝竟然在給她傷口處吹風。


    “怎麽還動。”文璟將她要轉開的腦袋扳正,輕柔地吹著傷口,“若是這麽讓它濕著,明兒非化膿了不可。”


    雲微瀾不是不知道後果,隻是從不習慣與人這般親密,以前跟人攀肩搭背,那是因為把他們當作哥們兒,但文璟顯然不是她的兄弟。


    被這樣一個男人把著腦袋吹風,她是真不習慣。


    “我看你啊,當真不是能照顧好自己的人。”等傷口幹得差不多了,文璟再次去牽她的手,“我讓文七跟著你,就是怕你吃虧,你偏不樂意。眼下倒好了,把自己弄了這麽大一個傷口,還不知道愛惜,若不好生照料著,非得留疤不可。”


    這迴雲微瀾沒讓牽,自個兒大踏步走到了他前頭,“走快些。”


    文璟低頭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微微一笑。


    雲微瀾甩著胳膊,隻覺得那種虛軟無力的感覺已經消失殆盡,心想這花倒是神奇,隨口問道:“剛剛那是什麽花?沒見過。”


    誰知話音落了好久,身後也沒有傳來迴應,一迴頭,卻見他根本就沒有跟上來。


    “此花喚作無名。”他站在原處,薄衫微揚,望著花團錦簇的花圃,“隻因我不知它原名是什麽,亦不知它出自何處,隻能取了這個名字。”


    雲微瀾挑眉——連花的名字都不知道,倒知道它能解藥了?


    文璟朝她看過來,眸光熏了夜色,似蘊了薄霧,一瞬間讓人看不清。


    “幼時,隨父親走訪故人,故人對我甚是喜愛,見我對其所養的奇花頗為好奇,便將那花籽送於我,並教我培育之道。”他眸色深深,落於她的眸中,“那時我隻覺得那花好看,後來才知這花不僅能入藥,更是世間獨有……”


    世間獨有啊,獨有的又豈止是花。


    他似沉浸於某種迴憶之中,但轉眼便是一笑,沉迷加快或者放縱情緒似乎從來與他無關。


    雲微瀾迴味著他所說的“故人”,是已故去,還是好久未見?


    隻是她不是愛打聽別人私事的人,文璟不解釋,她就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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