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牆內隱隱傳來一聲低笑,那笑聲似乎有些遠,但又似乎近在耳邊,透過高牆的黑瓦,婆娑的樹梢,如清朗的風,飄渺的雲,輕輕地飄入耳際。


    雲微瀾蹭地直起身子,雙目炯炯地朝聲音傳出的地方掃了一眼,隨後,慢慢地鬆懶下來,再次靠迴門邊。


    “千唿萬喚始出來,你是有多千金小姐啊。”她仰頭一聲歎,“見你一麵可真是不容易。”


    門內的侍衛在那聲音出現之後雖然還是一身冷意,但態度明顯不同,雲微瀾頗為不痛快,正想趁著正主出現好好編排一下他,卻見他身形忽然一閃,不見了。


    楊新又是新奇又是驚奇,挨著她忍不住小聲問:“瀾大哥,剛才笑的那人,是安平王嗎?那侍衛,怎麽不見了?他不怕我們現在就闖進去吧?我們要是進去了,他不要真打斷我們的腿吧?”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雲微瀾想歎氣,她真的沒有給人解題答疑的習慣,也沒耐心,這麽多問題她能不能隻挑一個迴答?


    “到底怎樣,你待會兒試試不就知道了。”一抹珠白身影飄忽而至,隔著道門檻與屋簷,在影壁前如一抹清淡月輝,語聲帶笑,替她迴答了問題。


    “安,安平王……”楊新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下了頭,“草民楊,楊新拜見王爺。”


    “起來。”雲微瀾踢他一腳,“瞧你那點兒出息,見了個人就嚇得舌頭被剪子剪短了一截,話都說不利索了。”


    楊新任她踢,反正又不疼,見了安平王可不敢沒有規矩。


    雲微瀾知道憑她三言兩語起不了什麽作用,也就隨了他,抬起腳往門檻內跨,嘴裏客套,“勞駕王爺親自出門相迎,叫我怎麽好意思。”


    “我怎麽覺得這話虛偽得緊呢。”文璟一襲輕軟便服,隨意地站在那裏,輕輕而笑,眸光在她低垂的胳膊上一落,又轉至她包紮得不成章法的額頭。


    微濕的墨發隨意散在身後,他身上有著沐浴後的清新,風一吹,袍輕揚,那香氣便撲入了鼻息。


    雲微瀾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嗯,再質料上乘的熏香與皂胰子都掩蓋不了純天然的男人香啊。


    以往身邊接觸的男人,最深的印象便是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以及在訓練場上盡情揮灑的汗水,那一身的陽剛與汗臭味,構成了最直觀的一麵。


    文璟這樣的男人,換作以前,根本入不了她的眼,而如今,她發現,竟然不討厭。


    說到底,她又不是犯賤,那臭哄哄的汗臭味有什麽好聞的,她還是喜歡幹淨的男人,而文璟,不僅看著幹淨,聞著也讓人心曠神怡……


    “我也覺得很虛偽。”她嗬嗬地笑著朝他走去。


    還未到文璟身邊,眼前一道白影嗖地竄出,擦著她的胳膊撲進了文璟懷裏,金色的眼瞳在月光下冷冷生輝,敵視著這個又要跟它來搶主子的女人。


    雲微瀾直接轉了方向,如同進自己的家門一般往府內走,正眼也不抬一下,“楊新,跟上。”


    能擁有如此強烈的占有欲,以及對她表現出來的如此深重的敵意,除了那隻似貓非貓的肥東西還能有誰。


    楊新沒有聽到文璟讓他起身,猶猶豫豫地不敢動,偷偷抬眼看文璟。


    “我叫你來,你就來,看別人做什麽。”雲微瀾迴頭見他還跪著,不免上火,“你要再跪著,以後別再跟著我。”


    楊新連忙一骨碌爬起來,低著頭看也不敢看文璟,一溜煙地跟了上去。


    文璟搖頭輕笑,緩步隨在雲微瀾身後,“好歹這也是我的府邸,你這樣也太不將我這個主人放在眼裏了。”


    “咱倆誰跟誰,還用得這麽客氣麽,太見外了。”雲微瀾打了個哈哈。


    “該分清的還是要分清。”文璟很不給麵子地否決,輕笑道,“比如,我是男人,你是女人,這一點就不能弄錯。”


    我靠!


    雲微瀾騰地轉身,緊盯著文璟,眼裏幾乎冒火。


    這麽重要的事,他就這麽給她捅出來了?


    緊跟在她身後的楊新一個沒留神,鼻子差點撞到她身上,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一臉迷茫。


    “隔牆有耳,王爺懂不懂?”雲微瀾不快地看著他,“這事一開始也是你出的主意,這會兒怎麽倒不瞞著了?”


    文璟的眸子盛滿了無辜,“我說什麽了?”


    “還狡辯!”雲微瀾兩邊看了看,除了他們幾個沒有別人,便轉頭對著唯一一個還能說話的楊新,怒道,“王爺記性不太好,剛剛說過的話記不住,你告訴他。”


    楊新忐忑地看了看文璟,又看了看她,小聲迴答:“王爺說,該分清的還是要分清。”


    “後麵那句。”雲微瀾不耐。


    “後麵?”楊新撓了撓頭,“沒有了。”


    “怎麽沒有?”


    “真沒有了。”楊新見雲微瀾那兇神樣,不知道她在糾結什麽,不禁懷疑自己耳朵壞了,努力想了半天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隻得滿臉歉疚地低著頭,“反正,反正我沒聽到別的。”


    雲微瀾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不出來。


    果然是權勢大如山?居然連句真話都不敢說了。


    而文璟懷裏的福來則是一臉鄙夷,讓她看了更加光火。


    “他很誠實。”文璟帶笑的聲音響起,見她抬頭兇狠狠瞪過來,又笑著加了一句,“後麵那句他確實沒聽到,現在也一樣。”


    雲微瀾盯著他沒有動的雙唇,瞬間覺得這世界玄幻了。


    莫不是這就是傳說中的傳音入密?


    再看楊新,依然一副愧疚的模樣,顯然沒有聽到文璟的話。


    好吧,她這火是白發了。


    “走吧。”文璟一笑,“不是有事來找我麽,我們進去說。哦,對了……”


    他將抱著福來的手一放,“你就別跟著了,自個兒玩去吧。”


    福來身子一空,卻並沒有掉下地去,銳利的四爪緊緊地勾著文璟的衣襟,就像塊狗皮膏藥一般掛在他身上——真是有先見之明啊,趁著剛才主子跟那討厭的女人說話,它的爪鉤早就慢慢紮進了主子的衣服裏,主子想甩也甩不掉。


    “嗯?”文璟似笑非笑地看著它,長長地拖了個鼻音。


    福來眼神一陣閃躲——不下去,不下去,就是不下去!


    “真的不下去?”文璟的聲調很輕柔,“你知道後果的。”


    嗚——


    福來一聽這聲音就想哭,它什麽都不怕,就怕主子這樣跟它說話,嚇得它每次想打哆嗦。


    權衡了再三,事實上,它也不敢耽擱太久,隻是小內心小小地搖擺了一下下,就欲哭無淚地撤了爪子,從文璟身上滾了下來。


    文璟滿意一笑,牽起雲微瀾的手往裏走。tqr1


    福來狠狠地盯著雲微瀾的背影,一雙金瞳裏那個恨啊,狂躁得想撕人,可看到兩人相牽的手,它眼瞳裏的恨又轉為了盈盈淚水,委屈得隻想滿地打滾。


    自從這個女人出現,主子就變了,變得再也不愛它了。


    啊啊啊——


    雲微瀾機械地跟著文璟走,完全沒意識到兩人的姿態有多親昵,也沒注意到悲憤欲絕的福來,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不行,傳音入密這麽高大上的絕活,她說什麽也得學一學。


    楊新看著文璟如此自然地拖起雲微瀾的手,頓時目瞪口呆。


    男人牽男人?


    眼前全是那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一直晃一直晃,一陣夜風吹過,令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等到他迴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前方已沒了人。


    他把自己給弄丟了。


    ------


    雲微瀾被文璟拉著一路穿堂過壁,早已從剛才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一迴神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人牢牢地牽著,而旁邊這人悠閑的姿態,分明像是在逛園子。


    起初因為自己有求於人,她便強自忍著沒有叫他放開,結果走了半天也沒見他停下來,心中便漸漸起了不耐煩,想扯迴手,奈何兩條手臂都跟廢了似的。


    於是開口讓他停下,文璟卻跟沒聽見一般,隻顧牽著她一處處看過去,仿佛她就是那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輩子沒見過世麵,好不容易進了這安平王府,他這個主人怎麽也得盡盡地主之誼,帶她逛個遍。


    身子往下一墜,兩腳抓地紮了個馬步,雲微瀾不肯再往前走了。


    她生平最不喜歡的事就是被人牽著鼻子走,如今牽的雖然是手,但感覺一樣不好。


    “我說,咱逛完了嗎?”


    “怎麽?”文璟麵帶笑意轉過頭來,並沒有繼續往前走,“累了?那就歇歇,等不累了再走。”


    “我有事請你幫忙……”雲微瀾並不跟他兜圈子,直奔主題。


    “別急。”文璟一笑,“先逛,逛完再說。”


    “我急。”雲微瀾伸腿往旁邊一跨,勾住一處觀景石,撅著屁股瞪他。


    文璟抬頭看了看天,道:“逛的園子越大,幫的忙就越多,既然你不願意……”


    “逛!”雲微瀾倏地收開了腿,抬起屁股就往前走,“誰說不願意?誰說了我跟誰急!”


    文璟笑意融融地跟了上去——當真是能屈能伸,倒叫他開了眼界。


    雲微瀾斜眼瞥著他,怎麽看怎麽覺得這笑容太過狡詐,陰險,卑鄙……


    明明知道她有解決不了的事,明明看到她倆胳膊癱著,他卻故意不聞不問,當作不知道,實在是可惡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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