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寒江雖然臉上刀疤縱橫,但身量魁梧,即便是在踏入明竅境之前,就天生有一股豪勇氣勢,像是一把千錘百煉的斬|馬刀,淩厲得讓人不敢直視。


    齊寒江打心眼裏看不起其貌不揚、打扮像市儈商賈的杜厲南,看著杜厲南捧迴來一堆沒用的資料,堆到陳海的麵前,戲謔笑道:“你有什麽話說出來即可,捧這麽一堆東西,誰有耐心去看?”


    齊寒江擠坐過來,示意杜厲南既然都已經將資料放下了,可以稍稍坐開些迴答陳海的問話了。


    “不要放肆,給我坐一旁聽杜主事分析鹿城的形勢。”看齊寒江蹬鼻子上臉要欺壓杜厲南,陳海瞪了他一眼,喝斥他老實坐到一旁去。


    齊寒江是那種天生的豪勇之將,修為進展比周鈞等人都快要快速,再加上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踏入明竅境後氣勢更強,這會兒被陳海瞪了一眼,氣勢立馬卻像是被戳穿的氣球,訕訕的退到一旁。


    杜厲南看似市儈商賈,這更多是他在鹿城自保的一種手段,不會為齊寒江的無禮而氣惱,他更在意陳海對自己的態度。


    陳海相貌粗獷,身量比齊寒江還要高大,仿佛一座山坐在桌後,但陳海此時的氣勢是收斂的,也沒有什麽鋒芒露出來,修為明明也隻有明竅境初期,但在杜厲南的眼底,陳海給他的感覺,要遠比齊寒江更深不可測,就像是一座聳立在凜冽雪原上的石峰,不遠不近、堅不可摧。


    要說杜厲南此時還有與齊寒江比試一番的勇氣,但在陳海麵前,心想自己怕是連提起鬥誌都難。


    然而想想也沒有什麽奇怪,身為西北域學宮闈選第一、至少掌握兩種真意、今生注定能踏入道丹境的西北域第一年輕強者,又堪稱燕州數百年罕出的兵術奇才、數百年罕出的機關傀儡大家,在金州大漠又贏得黑山箭魔的威名,陳海身上的光環,即便是河西諸多道丹境強者,難道個個都有能力與他爭鋒?


    要不是眼前陳海是如此了得的人物,杜厲南也不可能犯宗族忌諱,將他這兩年收集的鹿城資料都毫無保留的拿出來。


    此時太微宗及董氏的利益大過一切,杜厲南不能因為宗族私仇出賣陳海,但站在杜氏宗族的立場,他應該表現得被動些、表現得勉為其難,而不是如此積極的配合。


    然而錯過眼前的機遇,何時才會有他杜厲南展現的舞台?


    “杜主事,你在鹿城日久,可曾發現鹿城近日有什麽異常?”陳海想要完全消化杜厲南收集的資料,需要時間,自然遠不如直截了當的詢問杜厲南的意見。


    “鹿城周顧張趙楊五族,既是獨立的,同時也與平盧大綠洲的其他宗閥世族有著錯綜複雜的聯係,比如說鹿城張氏,實是天愛山張氏的一係旁支,隻怕鹿城張氏勢力偏弱,即便主張擁立張雄為國主,但還不能決定其他四家的姿態,而其他四家即便有同情葉氏,但這種同情心也遠不足以讓他們公然站出來支持葉氏複國,”


    杜厲南說道,


    “就經鹿城五族的態度,要沒有外部勢力的幹預,他們更希望置身於張葉的奪國血腥大戰之外。而鹿城作為平盧第二大城,想推動鹿城盡快做出取舍的,也絕非僅精絕都護府一家……”


    陳海點點頭,他還不至於幼稚天真到以為張雄、孔鵬等逆賊完全將鹿城遺忘掉了,也能明白鹿城左右逢源的心態,精絕軍一旦想要暴力奪下鹿城,就必需快如雷霆,不能稍有耽擱,不然的話,不但奪不下鹿城,還會將鹿城完全推到叛軍的懷抱裏去。


    鹿城的城衛軍,此時明麵上已經編有四千精銳將卒,但鹿城的潛力絕不止於此。


    在益天帝西征戰事之後,周顧等五族經營鹿城有二十年,杜厲南收集的資料也寫明五姓平時所擁有的精銳私兵多在六百到一千不等,此時五姓又控製鹿城逾一半的作坊、田莊,這實際意味著鹿城內外三十萬農牧民及手工業者,有大半以上都是這五姓的附民。


    此外,因為商路中斷,滯留在商旅也有將近萬人。


    這些商旅裏,羌胡人占到九成,燕州人所占不到一成——又由於商旅所行馬賊縱橫,商隊裏有修煉底子的護衛比例極高。


    更何況精絕都護府正式成立後,心懷叵測、假借商隊名義進入鹿城的人馬,也絕不僅齊寒江這一夥。


    這諸多事,都意味著精絕軍除非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鹿城,不然的話,形勢稍有拖延,精絕軍在鹿城城腳很快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


    而鹿城除了城牆都用黑砂岩砌就,城池五方還部署防禦法陣,此時警惕性又極高,不管精絕軍是堂堂正正的攻來,還是突襲,都無法在五姓反應過來之前就拿下鹿城。


    “之前與國使同行進入鹿城的那三人,名義為長樂城主府商隊的護衛,但長樂城主府的這支商隊出發日期是張氏叛變奪下王都之後,除了諸多低級護衛外,商隊裏還有兩人不常露麵,但修為皆高深莫測,”杜厲南說道,“而據我此前收集的情報,長樂城賀氏,與藏羌國內置有很多產業,長樂城主賀榮本身就是妖神殿出身的弟子,一心想恢複妖神殿的榮光——所以張氏叛變,賀榮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擁附,而是保持中立,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妖神殿曾在金州東部極盛一時,益天帝率部西征,妖神殿也是羌胡抵抗勢力堅定的核心。益天帝西征雖然受到挫敗,損兵折將,甚至連益天帝自己都差點駕崩沙海深處,但妖神殿兩大道胎境、九位道丹境等強者盡數殞落,也注定了妖神殿難以挽迴的蓑敗。


    大燕兵馬東撤後,妖神殿勢力也退迴到藏羌國以南的大金山深處休生養息,由於宗門已經沒有道胎境強者坐鎮,道丹境強者也就剩三人勉強維持局麵,也就迅速失去對金州東部諸國的控製。


    然而,也不可否認,妖神殿在平盧大綠洲的影響力還是極深遠。


    張氏叛國、滅殺欲與河西聯姻的葉氏,有藏羌國及妖神殿的參與,這並不是多令人意外的事情,但長樂城主賀榮作為一心想恢複妖神殿榮光的弟子,又暗中與藏羌國往來密切,卻到這時候都沒有公開站出來附從張雄、孔鵬等逆賊,共同加強對平盧大綠洲的控製,這事就值得琢磨了。


    河西為免事態不受控製的擴大,不會直接派兵介入西羌國的戰事,但暗中對精絕都護府及葉氏殘族的支援可一點都不弱;同樣的道理,藏羌國及妖神殿也不會直接介入西羌國內部的王權更替,但不意味著就不搞其他小動作了。


    這壓根就是一場代理人戰爭。


    而他們能看到鹿城的重要性,張雄、孔鵬等逆賊以及他們背後的藏羌國及妖神殿,同樣也不會忽視鹿城的重要性。


    “這他直賊娘,這一戰要怎麽打?”齊寒江坐在一旁,聽著陳海與杜厲南一問一答,慢慢將鹿城當前的形勢理清楚,他卻越聽越纏繞,越聽越糊塗。


    雖然葉青麟直接的王族軍以及經過初步擴編的精絕軍,加起來兵力超過三萬,但這三萬即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到鹿城城下,也未必能成功拿下鹿城啊。


    畢竟鹿城距離王都太近了,兩者相距不過四百裏,這意味著精絕軍不能在半天時間裏拿下鹿城,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之中,而精絕軍又如何能在半天時間裏拿下有部署有防禦大陣的鹿城?


    想搞突襲也不成。


    他們現在都不明白妖神殿及藏羌國到底在鹿城內部藏有多少精銳及高手,鹿城表麵看上去不怎麽設防,但要派出多少精銳,才能突襲控製鹿城的一角,令鹿城的防禦大陣發揮不了作用?


    而長樂城主賀榮沒有公開站出來支持張雄、孔鵬等逆賊,但在葉氏覆滅後,卻將大量的精銳及強者借商隊為掩護送到鹿城,聽上去讓此時鹿城更像是針對精絕軍及董氏的一個絕殺陷阱。


    齊寒江這會兒是想明白過來,說道:“既然這些狗賊在鹿城設下陷阱,我們自不能鑽入他的套子裏,我們棄鹿城,而奪西北麵的宣鳳城。我就不信,藏羌國及妖神殿在宣鳳城也有如此陰沉的布局。”


    宣鳳城也是陳海所備選的對象之一,宣鳳城位於平盧大綠洲的東北角上,恰與黑山及鬆陽湖構成等邊三角形,目前也保持著中立。


    陳海搖了搖頭,宣鳳城在他心目裏隻是最差的備選,說道:“情形與我們最初所預料的又有不同,既然妖神殿與藏羌國謀局如此之深,我們一旦對無足輕重的宣鳳城輕舉妄動,很可能會讓鹿城這樣的中立城池迅速倒向張、孔逆賊,到時候不等我們在宣鳳城站穩腳,張雄、孔鵬等逆賊就有可能率十數萬兵馬來圍,這仗就難打了。”


    “那就打娘的就是。”齊寒江說道。


    陳海微微搖頭而笑,精絕軍此時所編的連弩戰車及淬金箭實在太有限了。他率精絕軍以及葉青麟所率的王族軍能配合作戰,他有信心擊敗一倍左右的敵軍,但再多就有些冒險了;而一旦張、孔等賊一次所能糾集的兵力超過十萬,那就形成絕對的實力差距,他要不能分而擊之,最終隻能黯然放棄宣鳳城,敗退迴黑山,那時候,此時所爭得的好棋就會損失殞盡,反而助張、孔等賊迅速統一平盧大綠洲。


    再說了,精絕軍是有連弩戰車等秘密戰棋,但張、孔等逆賊背後的妖神殿、藏羌國支撐,又豈會沒有底牌,怎麽還能繼續將他們當成馬賊雜兵看待?


    “那怎麽辦,退迴黑山都不打了?”齊寒江攤手問道。


    “要打還是要打鹿城,”陳海笑道,又問杜厲南,“我欲攻鹿城,杜主事可有什麽妙策削弱妖神殿及藏羌國在鹿城的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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