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輕輕皺著眉頭看看丹尼,丹尼的氣色很好。23樓的風水看不出任何問題,室內的布置裏裏外外都看過了,基本上是按照安良的布局來擺設。安良從來沒試過這樣的事情,三天內死兩個要員,出了這麽大的命案,居然從風水格局上一點都看不出來。

    “看不出原因嗎?”丹尼關心地問安良,“警察來看過所有錄像,把議員和大衛的死都初步認定為自然死亡,並不當作刑事案處理,所以公司也沒有封鎖。不過……唉,我也不敢再讓職員上班,還封閉消息不讓傳到研究中心那邊,否則肯定亂成一團。”

    “可以帶我看看大衛死的房間嗎?”

    “好,跟我來。”

    “等等,我先到你洗手間洗個澡。”

    安良洗完澡,脫下又臭又硬的防彈衣,一身輕鬆。他跟丹尼走進可以容納50人開會的東北角會議室,議員和大衛都死在這裏,而且沒有任何先兆和外傷。

    議員死於腦水腫,這是從驗屍後的迴複得知,在他出事的時候,在場的人都親眼看著他像瘋子一樣叫著跑著到處撞,很明顯有強烈的幻覺;大衛則死於腦溢血,在開會時隻是突然伏在桌子上,然後就再也沒醒過來。

    這個會議室是今年最兇的位置,但是安良記得大衛的八字,他的死期並不在今年,以他的命局來看,他是一個長壽的人。而且所謂兇方,其實也早被安良化解了,首先把有隱憂的方向設計為公用空間,這就減少了人群長期在那裏停留,不會受壞風水的影響;其次,在這個由於土氣過重而引起的兇位,安良已經用圓滑柔和的明亮鈦金屬風格設計,以土生金的原理化煞生財,大衛公司的急速發展不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嗎?

    要在這時無形無跡地殺人,先要布下擾亂五行的邪局打破人的生理規律,也就是克破人固有的命運,然後在最兇的時間地點裏用強烈的風水物給予催化,隻有身懷絕技的風水師才可以做到。問題是這種水平的風水師必然經過無數人品和功力上的考驗,不太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安良沒有從風水上發現任何不利的因素,他如實對丹尼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我也覺得他們是自然死亡……丹尼,很遺憾……”

    丹尼的眼神從期待變得失望,他憂傷地看著安良說:

    “沒什麽……哎,對了,你不是說過如果兇方動土的話也會產生意外嗎?”

    “我沒看到你們公司動土啊?”

    “不是我們,是樓下一直在裝修。在他們死前幾天,樓下的人一直用衝擊鑽鑽會議室的地板,就是樓下的天花板。”“這會有短時催化煞氣的作用,但是會議室的煞氣早就化解了,煞氣被催化後也不可能連殺二人呀?”

    安良說完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開衛星定向電子羅經,複核自己記憶中的方向度數。在大樓裏手機信號有些斷斷續續,不過還是可以順利地測量方位,安良的記憶沒有問題,手機也非常穩定,從方位上依然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對不起,我看不出風水上有什麽問題。”安良搖著頭向丹尼宣布風水分析的失敗。

    丹尼的神情比剛才更沉重:“我留在這裏也會死嗎?”

    “我不知道,可是從風水上說你最好不要在這裏工作了,把這裏賣掉,大衛集團搬走吧。”

    “怎麽能從風水上說呢?你不是說他們的死和風水無關嗎?如果不是因為風水死人,我也不會因為風水搬走。”

    丹尼的反駁讓安良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丹尼也看出了安良的難堪,他拍一下安良的肩說:

    “謝謝你,我不是有意說你壞話,我心情很不好……”

    “我知道,那我先走了。”安良垂頭喪氣地告別,他的心情一點也不比丹尼好過。

    丹尼的朋友和老搭檔死了,可是安良卻發現自己學了一輩子的風水學也一起死了,精神支柱的崩潰讓他想馬上自殺。

    他苦笑了一下,心裏想:我想自殺還不容易麽?隻要明天一直在家裏睡覺,不從吉方逃走就會發生意外,我買了不少人壽保險,都留給媽媽和妹妹也是不錯的選擇。

    “安先生,我叫人送你迴去吧,你到大樓門外就會見到。”

    “華人?”

    “對,華人。”

    安良走出華爾街,就看到大樓門前剛好停下一輛黑色歐洲跑車,一個身材高挑完美,穿著職業套裝的東方美女,正視著他的眼睛,像在時裝表演的天橋上那樣踱著專業的貓步向他走來。經過美女身邊的洋人紛紛停步迴看,還有走路不看路的撞成一團,道歉聲一時不絕於耳。

    安良雙眼被眼前的跳動景象晃得眩暈,心跳不斷加速,全身上下都在充血……

    他有一種觸電的感覺,盡管他經常觸電,可是這一次來得特別猛烈和徹底,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誓言。

    在學生生涯中的幾次失戀,讓安良明白了一個人生道理:要是這女孩和你八字不合,她遲早要離開你。他沒遇到過和自己的八字合得來的女孩,他的想法是,反正妻子都是很難找的,不如給自己定一個偉大的目標,發誓要找到八字最合的人共度一生,這人不隻是要五行陰陽相配,還要讓年月日時都層層相合,讓兩個八字成為天造地設的鴛鴦蝴蝶命。那麽如果自己能闖過命中死劫,下半生將會非常幸福;如果闖不過死掉了的話,也有一個世上最愛自己的女孩為自己傷心,可以證明自己來世上成功地走過一遭。

    他也知道自己本來就沒有什麽桃花運,如果還這樣挑三揀四的話,一不小心這輩子都沒女人和他結婚,可是他仍然固執地堅持著誓言。

    不知“命中缺乏桃花運”和“打死也要找個八字配對”這兩者之間是什麽因果關係,事實上就是安良大學畢業後一直沒有女朋友,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現在。

    不過現在安良把這些都忘了,他覺得眼前的美女很眼熟,一定在哪裏見過,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美女一定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

    從寫字樓大門前的地下升起一支銀光閃閃的鋼管豎在路中間,四周響起旋律輕快節奏強勁的爵士風格音樂。

    美女走到安良麵前並沒和他說話,隻是酷酷地看著他,把自己的職業外套脫掉甩在地上,露出一件露背露肩的吊帶黑短裙。

    她跟著音樂的節奏繞著鋼管,跳起隻有在賭城酒吧才能看到的舞蹈,眼神不安分地斜看著安良,猩紅的嘴唇微微張開,窄小挺直的鼻梁下分明看到鼻翼在張合,鵝蛋形的臉溫柔又充滿狂野。

    安良想起來了,她很像一個熱門的東亞歌星,而這個歌星正是安良的夢中情人,隻是太像也太突然,以至於他剛才腦子裏一片空白。幸福瘋狂地來到眼前,人往往都會這樣。安良覺得還不夠完美,欠缺點什麽呢……對,少了風扇。

    美女那頭染成香檳金色的長頭發立刻被吹起,也吹起大腿以上的裙擺,她的舞動更加縱情挑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安良麵前,她的手不再握著鋼管,而是摸到安良的胸前。

    安良完全被她卷入了一場風暴,他隨著強勁的節奏扭動著屁股,表情冷酷地把下巴上那一小撮褐色短胡向各個方向短促地刺出去……

    “安先生,安先生……”

    安良仿佛聽到夢中的聲音,一點都不刺耳的女中音。這是一種吵架也鬧不起來的溫柔的基礎,女人隻應該是這樣。

    他想問個問題,可是覺得自己這樣問很放蕩,於是極力控製住自己。

    0.5秒之後他衝口而出問道:“是整容的吧?”

    “安先生,你這樣對女士說話很不禮貌。”長發美女一邊說一邊客氣地微笑看著安良。

    安良驚叫了一聲,音樂和鋼管都消失了,無情的現實狠狠地摔到他麵前,寫字樓出口隻有匆匆行人和無聊的通道。

    “嗨,嗬嗬,我是安良,不過你可以叫我亞力山大。”

    “我聽丹尼說起過你,他和大衛都經常說你是紐約最好的風水師。我叫李孝賢。”

    四周的音樂聲又響起來,在安良耳中這個名字代表著夢想的實現,代表著一生一世。他一向迷戀韓國女歌星,過去是李貞賢的天字第一號粉絲,後來又迷上了最性感的韓國美女李孝利,現在眼前這個女子不但樣子酷似偶像,連名字也……

    “有沒有搞錯啊?”麵對如此猛烈的刺激,安良無奈地質問自己和上帝。

    不過李孝賢以為他在質問自己,於是從外套的v形開領裏麵,拿出一個大衛集團的工作證舉在安良眼前,安良從證件裏看到她的職務是秘書。

    “噢,我的天,李孝賢……謝謝,是你送我迴家嗎?”

    “嗯,請上車。”李孝賢優雅地讓開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安良一步步走向法國跑車,心裏一直策劃著如何和李孝賢進一步搭訕。

    跑車一瞬間就衝上了高速公路,平穩快速地過了一個彎道,安良隻感到全身的血都在被離心力甩出車外,可是身體卻好端端地坐在位子上。這就是世界一流跑車穩定性的極致表現,直接後果就是有點頭昏。

    “o,bugatti!”安良對這樣的一流跑車實在找不出什麽讚美的詞,因為說什麽來表揚這台車都不過分,隻好讚歎地唱頌人家的牌子。

    李孝賢在紐約市內開車中規中矩,就像開著一台坦克準備去看落日,她對安良說:

    “我很喜歡布加迪這款車……”

    安良用低沉有力的男中音搭腔:“耶,我也喜歡飆車,尤其是達到一千匹馬力的頂級跑車。”

    李孝賢笑了一下,從嘴裏噴出的香氣讓安良覺得唇幹舌燥。李孝賢說:

    “我不喜歡飆車,可是布加迪的刹車係統真是太完美了,我覺得很安全。”

    “耶,我也一向認為安全第一。”安良還是發出低沉的男中音。

    “我喜歡吃蘋果。”

    “真巧,我也是。”安良向左下方斜視了一下,看到李孝賢胸前v形領口裏麵和短西裝裙下露出的曲線,非常協調柔和,完全不像美國白人女性那種球形的誇張。

    “我還喜歡聽歌劇,你喜歡嗎?”

    “歌劇?!當然了,這是我最喜歡的藝術。”安良對自己說的話很沒有底氣,他知道自己的《西方音樂史》學得一塌糊塗。

    “《卡門》是我最喜歡的歌劇,莫紮特的作品有感動人的力量。”

    “的確,這是莫紮特一生中最好的作品。”

    “噢,對不起,我記錯了,《卡門》是比才的作品,他的原名也叫亞力山大。”

    李孝賢音調平靜地說完後,嘴角泛起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

    安良的頭無力地倒在椅靠背上,降著調發出一聲“哎呀”,中計的感覺很傷自尊心,事實已經證明,自己完全失去了追求女性的功能。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窘迫地沉默了一會兒,眼裏看著麵前的路像他的生命一樣不斷縮短,他決定換個方法。

    “說真的,其實我不了解歌劇,我隻是想和你聊聊天。”

    “我知道,你現在比剛才可愛多了。”李孝賢說完,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安良轉過頭問李孝賢:“你在大衛集團工作很久了嗎?”

    “不是,我剛剛大學畢業,才進來一年左右。”

    “你知道大衛的事嗎?”

    “我是總裁的秘書,他們死的時候我都在場,真是很可怕……”李孝賢的表情不再平靜溫和,從眼睛到聲音都露出憂慮和恐懼。

    安良好像是安慰地說道:“死的都是總裁,你不會有事的……嗯,你認為他們是自然死亡嗎?”

    “死的都是重要人員,白癡都可以猜到不是自然死亡,隻是警察現在找不到證據,兇手還會下手的。”

    安良聽完李孝賢簡單直接的判斷,其實深有同感。女人的直覺往往是準確的,如果不是自己一身麻煩,他倒是很想幫助丹尼解決這個問題。

    他長歎一聲說:“人都是會死的,十二小時後我可能也會死。我覺得時間太短,認識你太遲。”

    李孝賢輕蔑地笑了笑:“每個男人都這麽說。”

    “我是說真的。”

    “真的隻有十二小時?”

    “如果我什麽都不做的話……”安良聳聳肩,扁著嘴說,“當然,我沒有辦法證明給你看,我也正在努力讓自己活下去,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安良的語氣平靜而誠懇,不禁讓李孝賢減慢了車速,側頭用問詢的眼神看了看安良的臉。

    安良問道:“覺得很奇怪吧?”

    “是的,很奇怪。”

    “你相信嗎?”

    “我信。”

    “怎麽會相信呢,這件事太荒誕了!”安良的反應比李孝賢還要激動。

    “不知道,看著你的眼睛我就相信了。”李孝賢說話時沒有看安良,隻是全神貫注地掛擋轉彎,把安良送到四十二大街的斜坡中間。

    這裏是曼哈頓中城區,斜坡上是繁華的商業區,斜坡下是哈德遜河,河邊就是中國領事館,距離他們下車的地方隻有兩條街。

    李孝賢抬頭看看安良住的大樓說:“這地方真不錯,這可不是便宜的房子。”

    “嗬嗬,老祖宗留下來的房子。你的車子也不是便宜貨呀。”

    “這車是丹尼的,我隻是工作時才會用,下班我開自己的車。”李孝賢用手撥攏一下長直發,側頭看著安良,又抬頭看看四周的樓頂,似乎在等他說些什麽。

    “呃……我們今晚可以一起吃晚飯嗎?”

    李孝賢笑笑說:“這是約會嗎?”

    安良撓撓頭,挺不好意思地說:“我希望是……不過……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另外……”

    “不,沒問題的,今晚八點你來接我吧。你還會穿著防彈衣嗎?”

    “我明天下午才開始穿,你不喜歡這款式嗎?”

    安良的問題完全是胡扯,防彈衣設計從來隻考慮實用不考慮美觀。可是李孝賢很寬容這種玩笑,她像天使一般笑著說:

    “我喜歡更有力量一點的設計,比如橄欖球的護甲就很好看。”

    “我還可以配個橄欖球頭盔,對呀,比單車頭盔好看多了。”安良這時才發現,逃亡也是需要形象設計的,今天自己的造型就很不得體,出不得大場麵,明天怎麽也得搞一套橄欖球戰衣來試試。

    李孝賢想到安良穿橄欖球護甲的樣子,就笑得停不下來了:“嗬嗬,我很好奇你穿那個是什麽樣子,我可以看嗎?”

    李孝賢的爽快在安良的意料之中,沒有桃花運兼不會追女孩子的男人,不代表不會看女孩子的心思,他看得出來李孝賢並不討厭自己。在充滿死亡氣息的30天裏,有這樣一個夢中情人可以牽掛,真是一種幸福。

    兩人交換電話號碼,約好時間地點後,安良目送著布加迪跑車風一樣離開四十二街,求生的欲望膨脹到極點。

    他咬牙切齒地握著拳頭向電燈柱發誓:“還有29天,一定要熬過去!亞力山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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