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也見到了先生,卻不像從前那樣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顯然,自開蒙之後,二郎也懂事了不少,知道在方才的鋪子裏,先生的話惹惱了阿姐。


    已有校尉趕著載了梁秦氏的馬車過來接她們姐弟。梁玉琢伸手把二郎抱上馬車,手肘當即被人托住,輕輕一鬆就站在了車上。


    「晚上等我。」


    輕飄飄留在耳畔的叮囑,叫還未降下溫度的耳朵驀地又滾燙起來。梁玉琢捏住被話語拂過的右耳,嗔怪地瞪了鍾贛一眼。


    然後者,卻仿佛找著了樂趣,眉眼間俱是笑意。


    直到馬車離去,鍾贛臉上的笑意方才落下,複又是那一張冷臉。隻是對上未曾離開半步的聞先生時,神情中方才多了一抹審視。


    「先生姓聞,可是京中廣文侯府上三公子?」


    聞夷並不奇怪鍾贛會知道自己的身份。當初得知梁玉琢同錦衣衛指揮使關係非常時,他便已隱約猜到,自己的身份即便梁玉琢不知,錦衣衛那邊卻是瞞不住的。


    「廣文侯府上有一對雙生公子,兄弟二人不願靠家中蔭庇,寒窗苦讀,求科舉入仕。其兄聞愉,一路過關斬將至殿試,出口成章,所知甚多,被今上欽定探花郎。其弟聞夷,則隻落了個秀才之名,早早落敗,一連數年不曾應考。」


    鍾贛言語間,似乎將聞夷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驀地冷笑。


    「然,本官看聞先生風姿,倒不甚眼熟。不知,究竟該稱唿先生是三公子,還是二公子?」


    聞夷本以為鍾贛所的,不過是他的背景,哪知竟然府中的陳年舊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當下,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顯得難看了起來。


    廣文侯因國舅身份,才得以封侯。侯府之中,比起開國侯來說,可謂是一團糟。


    聞夷的身份也確如鍾贛所言,本就是個假的。


    他們兄弟二人,雖為雙生,卻性格迥異。那年,他一路高歌猛進,小小年紀,從童生一路成為天子欽定的探花,心中歡喜,卻忽略了止步於秀才身份的雙生弟弟。


    弟弟嘴甜,自小得府中上下的歡心。而他,滿心的歡喜卻陡然間墜入深淵。不過才從瓊林宴迴來,他就被心疼弟弟的爹娘好一頓哄,要他讓出名字身份,好叫弟弟入朝為官。


    彼時,他還有一出身世家的未婚妻,年少情深。


    他自然是滿心不願,卻沒想到竟惹惱了爹娘,平白得了一頓打。從那之後,聞夷就成了他的名字,而頂替了他的身份的弟弟,順順利利入朝為官,甚至在幾年後,迎娶了他心愛的姑娘。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聞夷幾乎都被勒令關在家中不準出門半步,更甚至於要在人前學弟弟從前的言行舉止,還要私下幫著他出謀劃策,以應對天子。


    「錦衣衛既然如此神通廣大,能發現在下如今身份的真偽,為何當年……當年竟然叫廣文侯神不知鬼不覺地混了過去?」


    聞夷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發出了疑問。


    鍾贛擰眉。


    當年發生這樁偷天換日事情時,他尚且還不是錦衣衛指揮使,所負責的也並非監察廣文侯。他如今會知道聞夷的事情,不過是因老三和鴉青在信中提及此人最近同他心愛的人來往過密。


    然,即便如此,鍾贛仍不打算解釋什麽。


    「奪人功名,奪人姓名,甚至……奪人妻室……而我能做的,竟隻是逃離侯府,躲到鄉野……」


    聞夷言語間多有悲戚。鍾贛卻開門見山,直接道:「若我送你入朝,你意下如何?」


    看著因為他的話突然怔住的聞夷,鍾贛眉頭漸漸舒展開。


    當年聞愉殿試,於天子麵前侃侃而談,出口成章,風姿之灑脫,言辭之尖銳,叫許多人再難相忘。彼時,鍾贛還並非錦衣衛指揮使,卻也記得那場殿試中,廣文侯二公子的出彩。


    然而,仿佛隻是一夜之間,耀眼奪目的探花郎,突然成了泛泛之輩。隻偶爾還能拿出一兩光彩之作,卻也漸漸叫天子忘在了腦後。如今想來,瓊林宴後的探花郎,就已經是別人了。


    「不過是一場偷天換日,探花郎當初如能尋找機會,為自己證明身份,天子自然會主持公道。可惜,困於父輩養育之恩,困於同胞兄弟手足之情,平白落得如今境地。就連方才那狗眼看人的掌櫃,探花郎你也已習慣萬事先屈人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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