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還在紫禁城脊獸間迴蕩,林清芷已立在乾清宮丹墀下。她廣袖中藏著的《鹽課密檔》被夜露浸得微潮,封皮上暗褐色的血漬像一朵幹涸的臘梅。值夜太監挑著燈籠經過時,她忽然伸手截住飄落的飛蛾——蛾翅上沾著硫磺粉,在琉璃宮燈下泛著詭異的青藍。


    “林姑娘好眼力。”柳如煙抱著焦尾琴從陰影中走出,琴弦上纏著半截斷裂的蛛絲,“昨夜教坊司的酒窖裏,三壇紹興黃酒變成了遼東精炭,押貨的鹽商醉後說了句渾話——”她指尖在琴腹一叩,暗格彈出一枚帶血槽的箭頭,“說這炭是要送進宮燒地龍的。”


    話音未落,西華門方向突然傳來馬匹嘶鳴。慕容雪策馬闖過金水橋,馬蹄鐵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馬背上橫捆著個渾身抽搐的漢子。她甩鞭卷住漢子的腰帶將人摜在階前,靴尖踢開其衣襟,露出鎖骨處三足金蟾刺青:“兩淮鹽運使的私兵統領,寅時初刻帶著三十車‘年貨’想混進光祿寺,車轍印深兩寸七分,裝的可不是尋常物件。”


    林清芷蹲身以銀簪挑開漢子後槽牙,沾著毒液的蠟丸滾落在地:“五軍營特製的閉氣丸,看來張參將的手伸得比想的還長。”她突然將蠟丸擲向宮牆陰影,暗處立即傳來悶哼——潛伏的東廠番子捂著灼傷的手腕跌出,指縫間漏下半張蓋著司禮監印的貨單。


    乾清門轟然洞開,嘉靖帝的皂靴碾過貨單上的“海鮮三百石”,龍紋刺繡擦過慕容雪馬鞍旁懸掛的遼東精炭樣本。藍蝶衣自殿內疾步而出,手中琉璃盞盛著沸騰的藥汁,蒸汽裏浮著點點金芒:“陛下,太醫院昨日失蹤的朱砂,全兌在這炭裏了。”她突然揚袖潑向漢子的傷處,黑血觸到藥汁竟燃起幽綠火焰,“看這火色,摻的是苗疆腐骨水!”


    驟雨般的馬蹄聲自玄武門逼近。拓跋明珠一騎當先衝入廣場,馬後拖著條浸血的麻繩,繩上串著七顆戴皮帽的首級。“韃靼斥候昨夜突襲居庸關,箭囊裏塞的卻是工部的防汛圖。”她揮刀劈開箭囊,羊皮圖紙飄落處顯出兵部武庫的烙印,“關外二十裏發現偽裝成災民的死士,他們吃的賑災糧——”刀尖挑起半塊硬饃,掰開露出暗紅芯子,“摻著遼東礦鹽!”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突然撼動東華門。趙明月灰頭土臉地從濃煙中鑽出,官服下擺燎焦了一片,手中卻死死攥著半截引線:“有人在護城河暗渠埋了火龍出水!引線用的是光祿寺的祭神香!”她身後,白鳳率漕幫漢子扛著二十具水鬼屍首魚貫而入,每具屍體的蹼掌都紋著晉商常家的徽記。


    柳如煙忽然撥動琴弦,清越音色壓過嘈雜。琴腹暗格彈出一疊鹽引,最上方那張蓋著揚州府尹的私章:“三年前焚燒舊鹽引時,我留了張樣本——諸位不妨比對這紙紋。”她將鹽引浸入金水河,水痕竟在官紙上顯出工部侍郎的花押。


    嘉靖帝的指尖掐進掌心,殷紅血珠滴在琉璃盞中。藍蝶衣突然執盞潑向蟠龍柱,藥汁觸及鎏金漆麵騰起紫煙,煙中隱約浮現金粉勾勒的暹羅文字。“不好!”她扯過林清芷疾退三步,“整座乾清宮被下了同命蠱,快請陛下移駕!”


    拓跋明珠反手擲出彎刀,刀柄嵌著的玉玨撞碎簷角獸首。藏在其中的銅管應聲炸裂,漫天飄落的不是火藥,而是浸過腐骨水的《新政十二疏》抄本。慕容雪策馬踏過抄本,長鞭卷住企圖點燃信炮的太監,鞭梢鐵刺勾出他懷中的西洋火折——筒身銘文竟是三年前淩風搗毀的私鹽幫派標記。


    “留活口!”林清芷的銀簪穿透太監腕脈,簪頭藍寶石映出他驟然渙散的瞳孔,“又是屍語蠱!”她猛然掀翻琉璃盞,藥汁潑向漢白玉基座,石縫中頓時鑽出千百條金線蝮蛇。趙明月甩出腰間軟劍,劍光過處蛇頭紛飛,斬落的毒牙深深楔入柳如煙的琴身。


    白鳳突然吹響骨哨,漕幫漢子從腰間皮囊掏出成把的赤豆撒向蛇群。豆子遇血即爆,炸開的粉末凝成紅霧,霧中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嚎——潛伏在房梁的弓弩手捂著眼睛栽落,每人箭囊都插著五軍營的破甲箭。


    “夠了!”嘉靖帝一腳踹翻禦案,青玉鎮紙碎成齏粉,“傳淩風!”


    晨光刺破雲層時,八道身影沐在血色的朝霞中。林清芷展開的《百官行述》鋪滿丹墀,每一頁都摁著鮮紅指印;柳如煙的焦尾琴裂成兩半,琴腹密賬與戶部虧空數目嚴絲合縫;藍蝶衣的藥杵搗碎最後一顆蠱卵,汁液在琉璃磚上蝕出工部侍郎的名諱;慕容雪的馬鞭纏著東廠提督的脖頸,鞭梢鐵刺挑開他後領的黥印;拓跋明珠的彎刀釘著暹羅使臣的袍角,布料夾層裏掉出蓋著鳳陽府尹印的田契;趙明月的軟劍絞住光祿寺卿的玉帶,劈開的夾層露出薊州軍械庫的密鑰;白鳳的骨哨吹落最後一粒赤豆,豆殼裏藏的正是晉商常家的私鹽路線圖。


    淩風按劍踏入廣場時,正看見八雙染血的手共同托起新政玉璽。朝陽掠過九龍壁,將她們的影子烙在《新政十二疏》的終稿上——那上麵每一道朱批,都浸著今夜的血與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俠客紅顏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用戶45031907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用戶45031907並收藏俠客紅顏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