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擠下謝克家、榮升參政的廷辯,顯示了明日的成長之快。


    當日,眾大臣正為“以戰求存”還是“以戰求複”的軍國大事辯得不可開交,一直唯唯諾諾跟在範、李二位宰執之後附議的明日,對著趙官家察言觀色了半天,發現無論哪一派發言,這小王八蛋都是皺著眉頭,一副悶悶不樂之態,顯然對雙方都不滿意。


    他心裏一動,趙官家一定是另有想法,隻不過沒人揣摩到而已。


    哈!這可是個機會,一個讓總上司另眼相看的絕好機會,他一定要在別人之前猜出小王八蛋的心意來。


    雖說那相位早晚是他的,但總不會天上掉下來,他老是做個跟屁蟲,沒有自己的表現,怎麽能實現目標呢?


    明日的思維又鑽迴後世的故紙堆中,渾身一震,已明白趙官家要的是什麽……


    你大爺!自己該怎麽辦,說還是不說?自己不說總會有人說的,不是麽?


    他的思想在激烈鬥爭著,為了早日做迴真正的自己,總要付出代價的,哪怕是違背良心的代價!


    “臣檜有奏!”明日邁步出班。


    趙構懶乏地擺擺手:“秦卿講吧。”


    明日端持玉笏、斬釘截鐵道:“臣以為,非戰不可!”


    趙構眼中閃過一絲慍色:“有何新鮮!朕難道不知麽?”


    明日不急不徐道:“陛下,臣所言之戰,乃‘以戰求和’之戰!”


    此言有如一個乍雷,擊在大宋******的金鑾殿內,群臣一片嘩然,趙構細目一亮,自禦座上欠身直起:“愛卿此話怎講?”


    明日一躬身,侃侃而談:“臣自北方歸來,深知虜人一貫有‘以和議佐攻戰’之策,臣苦思對策,發覺惟有反其道而行,‘以攻戰佐和議’應之……”


    是朝,趙構龍顏大悅,謂群臣曰:“檜深體朕心!”


    一番違心之論加上範係的支持,換來了正二品的烏紗,而最直接的後果是:“和議”二字自此擺上了朝廷的議程。


    明日至今迴想起來,仍不知自己揭開的是否是潘多拉的魔盒?


    而廚子夫婦的對話卻將他驚出一身冷汗,一道幽靈般的陰影閃過心底——總不成曆史上的秦檜就是由後世的他“投胎”所變?


    你大爺!絕不可能,自己怎會控製不住自己,他拋開了這個可笑的想法。


    迴到大艙,那受了委屈的小師已然不見,再迴頭看同誼們正感歎介子推的高節,明日心頭火起,什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幫鳥人連個廚子都不如。


    他有種想罵人的衝動,不禁冷笑著插一聲:“此人怎配後世紀念,欺世盜名之徒耳!”


    眾人皆不以為然起來,範同要好好表現一下,以搶迴被段拂所奪的風頭,擺出長篇大論的辯態,搶先道:“恩相此言差矣……”


    “何為忠,何為孝?此人不忠不孝,怎值得後人學習,日妹麽的!”明日張口打斷,反問迴去,最後接了一句這班人聽不懂的家鄉土罵。


    眾人大眼瞪小眼,忽然發覺秦相公的話不無道理:介子推應召不出,是為不忠,累母同死,是為不孝,這兩點已足夠推翻所有的讚譽!


    不過,卻又好像不是這麽迴事,偏偏找不到論據來反駁。


    同誼們心中不約而同泛起一種恐怖之感,這秦長腳南歸之後,大異從前,變得喜怒無常,言談深不可測,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莫怪他步步高升,這就是所謂的官威了!


    明日渾不知眾人如此想法,隻看到範同眼中閃過一絲熟悉的光芒,心頭一警,記起當初的達凱有過同樣的眼神。


    他不知自己哪兒不對了,本來他跟範同最先認見,印象也不壞,但這一眼後,便告誡自己以後要防著這家夥。


    這時,高益恭在邊上出現,叉手立正:“夫人來了。”


    明日大皺眉頭,這婆娘真個陰魂不散哩,都跟蹤到這裏來,隻好出艙相迎,頓一副從未見過的夜景撲入眼簾……


    天已大黑,一溜的舟舫上掛出了各式各色的燈籠,大燈、小燈、單燈、並蒂燈、一串燈,把個湖畔妝成一條湧動的光流,岸上人聲沸沸,來來往往,似乎全越州的男女都集中到這裏。


    接下來,他更看傻了,一個盛裝美人兒在興兒的扶持下婀娜登船。


    這美人上著織金短衫兒,下穿黃羅銀泥長裙,係一條彩花裹肚兒,頭盤雲髻,頰撐金鳳,金銀珠翠插滿頭,還簪著一朵清香的梔子花,向他嫵媚一笑:“相公,奴家關樸輸了好多銀子。”


    明日方反應過來這俏奴家是王氏,更沒想到關撲的影響力如此之大,連二品夫人也去捧場。


    原來今日鑒湖裏的舟舫,大半為關撲船,向晚,貴家婦女縱賞關賭,入場觀看,入市店飲宴,慣習成風。


    故王氏拋頭露麵毫不為過,倒是他這個後世小子少見多怪了。


    王氏並不進艙,指著湖中一艘升起四條高掛紅燈籠的巨型畫舫,臉上浮出罕有的興奮:“奴家還要陪相公賞花魁哩!”


    明日又遲鈍了一迴,原來今夜吸引越州男女傾城而出的原因,一是關撲,再就是這幾年難逢一度的“評花榜”大賽了。


    “秦爺、範爺一行十五人!”龜僮高聲唱帖。


    範同前頭引路,高益恭身後護駕,他與王氏、興兒居首,攜一班同誼們魚貫走在通往巨型畫舫的浮橋上。


    這畫舫便是今度“評花榜”大賽的花場,身長數十米,船高二層,泊於淺水中,距岸相當遠,既可讓岸上百姓遠觀到“評花榜”的風采,又形成一道天然的階層分界線,尋常百姓是入不得的。


    畫舫上下紮滿無數五色彩球與各色鮮花,在船上岸下的燈火兒照射下,竟有一種後世夜生活場所的陸離光怪,紙醉金迷之感。


    王氏一副怕掉下浮橋的嬌弱模樣,靠在明日身上,為了在公眾前保持良好的婚姻形象,他狀甚親密地攙扶著“賤內”。


    秦相公夫妻恩愛是出名的,至少在外人眼裏如是:其時達官貴富納妾養妓成風,秦檜竟是少有的清湯寡人。


    明日當然不是懼內的死鬼秦檜,以他看來,大丈夫三妻四妾無可厚非,左摟右抱的齊人之福當然是人生一大快事,惟在取情還是取色的差別之間。


    這一差可有天壤之別,比如自己,倘若這世上有十個楚月,他一定要把十個都娶到手才甘心。


    後世的一夫一妻製早成了一種浮於麵上的製度,有錢男人可以包二奶、找情人、叫小姐,富婆可以養小白臉,戀愛季節的小夥子天天換馬,十七、八歲的另類少女人人可妻……


    世間的真愛已被這些人踐踏得屍骨無存,曾經神聖的性,在孔孟堅守的禮儀之邦,連遮羞布也不見!


    明日自認為不是那種隻用下麵思考的男人,見色心動的本能當然有,惟獨做不到將女人當作生理的出口,女人更應該是心靈的出口,沒進入心靈的女人自己是不會沾邊的。


    他不期然有愧,那王氏與興兒可是沾過哩。


    “哧——哧——”夜空中綻開了一簇一簇的煙花,絢爛無比,絲毫不輸於後世的國慶之夜。


    明日不由迴望:此時岸上愈見熱鬧,以畫舫花場周遭的視力範圍為中心,酒舫、關撲船一字排開,臨時搭建的瓦子、蓮花棚、牡丹棚、夜叉棚……羅列左右,貨藥、買卦、喝故衣、探搏、飲食、剃剪、紙畫、令曲之流並無數百姓摩肩接踵,笙歌鼎沸,鼓吹喧天。


    看情景必要鬧個通宵,即便他後世老家的四月八白虎山廟會,亦不及此場麵之萬一。


    岸邊的柳樹上更爬滿了後生,名為觀賞“評花榜”,莫不如說賞人群裏的花兒才對。


    古時大節的熱鬧場麵,每每誘得那些一向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名門婦女也紛紛拋頭露麵。


    明日“恩愛”地與王氏交頭接耳,其實是問“評花榜”的事,他當然不曉得這古代的選美大賽,浮橋行到頭,踏上畫舫的甲板時,他已有大致的了解。


    所謂“評花榜”,就是品評妓女等次,每個地區都有,第一名便叫“花魁娘子”——明日又記起了李大小姐,看來在這時代,他注定跟青樓有緣。


    花榜的主持者和品題者,多為經常出入妓院征歌選勝的名士才子。


    品花列榜之前,主持者首先選好花場,立好章程,然後召集當地名妓小姐赴會,品定高下,題寫評語,並當場唱名,公之於眾。


    小姐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其不得列於榜首者,輒引以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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