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披衣帶風,怒發衝冠,雙目直勾勾看著雨霏和小雨。

    煞。威名宮曾將江湖各門派兼收並蓄,其中包括一個以邪術巫行為根基的巫醫組織。那些個魑魅魍魎及靡靡之音實在叫人心煩意亂,李鶴就幾乎殺光了他們。隻有其中兩三個,怕死怕得緊,屁滾尿流的宣誓以後必定效忠威名宮及主公李鶴,隻求留他們一條性命。

    李鶴就留下來了。利用他們的巫術,他馴服了十紫衣。從各門派搜羅來的一等一的高手共十人,巫醫用李鶴的血對他們下煞,叫他們此生唯李鶴之命是從。十紫衣所受是亡命煞,無解。

    而且下過煞以後,由於之前受盡了叫意誌都崩潰的折磨,被下煞之人,會對醒來所看見的第一個人產生歸屬與信任之感,會不自覺聽從他一切的吩咐。十紫衣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李鶴,這就更加鞏固了他們對他的忠誠!

    ——而這就是小雨,會愛上雲飛揚的原因嗎?

    雨霏將小雨擄走,暗中折磨下煞,雲飛揚趕來相救,他是她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

    是雨霏,這個他身邊最信任的人,奪走了他的一切!

    李鶴胸中的怒火,直燃到眼睛裏,雙目迸射出幽幽的綠光,指甲變得暗紅尖銳,獠牙也一瞬間從唇間露出來。

    續煞儀式突然中斷,雨霏驚恐萬分。葉尋陽尾隨李鶴進了蘇園,臉上一如既往掛著迷人的微笑。葉尋陽背叛了莫雨霏!雨霏對他來說已經沒什麽用了,他要奪威名宮政權,不需要雨霏的幫忙。葉尋陽現在需要,不斷刺激李鶴的病情,直到病入膏肓、迴天乏術!

    小雨卻突然瘋了起來。

    小雨麵前出現了幻覺,以為自己還在石牢受盡折磨,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一會兒就濡濕了發際的碎發,打成一個個小小的圓圈,粘在她的額頭耳畔;眉頭緊緊皺著,麵色慘白,渾身劇烈的發抖,求饒道:

    “雨霏……雨霏……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雨霏……我求求你……”

    李鶴的異變很快被控製迴來,他抱著瑟瑟發抖的小雨,小雨卻認為李鶴才是幻覺,驚恐更甚,道:“我不會……我不會忘了李鶴……你知道他需要我啊……”緊接著發出一聲淒慘的哀鳴,是她在石牢裏,才剛說出這句話,雨霏就更恨惡的折磨她。

    李鶴無暇顧及雨霏,不住的安撫小雨,可是他安撫越多,小雨的驚恐和痛苦就更甚。

    這都是雨霏在石牢裏的伎

    倆,將李鶴的溫柔與她的痛苦緊緊聯係,讓她永遠都不能靠近李鶴!

    李鶴正要永遠的失去小雨。這一次,是真的。

    “你下的是什麽煞?”李鶴問。

    “亡徒煞!”雨霏道。如今一切都敗露了,她似乎已無可懼怕了。

    “啊……”小雨卻依然在幻覺中不住的受著折磨,喉嚨裏發出痛苦而驚恐的唿喊。

    “是雲飛揚救了她?她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雲飛揚?”

    “是。”

    李鶴瞬間發生了異變,雙目變成幽藍色,下頜間露出雪白的獠牙。但很快又被抑製了,恢複了原狀。

    “葉尋陽!立刻在城裏張貼布告,小雨舊病複發,急召雲飛揚!”李鶴吩咐。

    “是。”

    葉尋陽訝異李鶴居然此時還保有這麽冷靜清晰的思維。他的病,確實需要激一激了!

    葉尋陽猜得沒有錯。李鶴確實另有奇人,已為他翻譯了那本黎族文字的《天蠶狼毒》。此人便是,方洛池。

    她其實並沒有死。

    樹林裏一處極簡單潔淨的小屋,圈在籬笆院子裏。與世隔絕,洛池就囚禁在此。

    曾經的李鶴,是想著與方洛池一起隱居山林吧?不然,這木屋的結構,怎麽與荒園裏的一模一樣?前院裏,水井、磨石、柴垛,一樣不缺,後院的日常之物,也一應俱全。

    曾經李鶴的計劃,是找到蕭然,除去雲飛揚,再與方洛池攜手隱居。但他留不住洛池。——就隻能囚禁她了!

    她被李鶴囚禁已近十年,昔日明光閃爍的雙眸,如今盡是沉靜與寂寞。蒼白的麵孔,尖尖的下頜;薄薄的嘴唇,黯淡無光。

    李鶴曾經對洛池的愛,也是何其深刻呢!他不忍心勉強她做任何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將她深深囚禁。

    ——然後殺光了她的族人;得不到愛,得到恨也是好的!

    洛池依舊美得不同凡俗,“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她的明豔照亮了整個房間。

    李鶴初迴威名宮,才得到那醫書時,便來此命令方洛池解讀。他對於自己的病情,早就了然於胸!

    而方洛池因受困於李鶴,雖對其恨之入骨,無奈身不由己!

    洛池素白衣服,披散著頭發,為李鶴朗讀翻譯著那本黎族文字的《天蠶狼毒》。她頭頂上,一扇窗戶,開得小小的、

    高高的;傳來雀鳥的啾鳴,傳來風動樹影的聲響!那是自由的聲音嗬!

    “此毒反複發作,易損體質。最易影響為記憶,可造成記憶的缺失、模糊,重組。其次為情感,使受毒之人情感冷漠、封閉、喜好殺戮。”——怪道李鶴總是陰冷抑鬱!原來,不僅僅是因為仇恨!他與連雲門之間,淵麵黑暗的隔閡,早已注定!

    洛池聰慧靈敏,一邊翻譯,一邊暗自思忖,以盡可能獲得最多的訊息。

    “……對身體的損傷,在成年之後方顯,由於□□陰寒,可致女子不育,或畸胎,或死胎,必不得成形為嬰……”——所以雨霏當日所懷的,竟不是李鶴的骨肉?!也難怪那婢女與小雨的胎兒,皆畸胎致死!

    李鶴也難以置信!皺眉咬牙看著洛池!

    從前連雲門,倒有一位弟子,對雨霏頗為上心!連雲門滅門那夜,那人在火光中看雨霏的眼神,也意味深長!當時隻道他是對雨霏情深不舍,沒想到雨霏的眼神躲閃實在另有原由!他離開連雲門不過短短三年,就發生這樣的事!

    李鶴越細想,越憤怒!他將手邊一把木椅狠命朝牆上摔去,隨著一聲巨響,木椅粉碎零落在地。

    ——雨霏命不久矣!洛池雙目淚垂。她知道雨霏一直為她的“死”而內疚不已,卻不料,雨霏會死於她以先。

    “讀下去!”李鶴厲聲命道。

    “……受毒之人,”洛池不敢違拗,讀道:“因反複異變,常年傷體損神,往往不得壽終,少則而立之年,多則不惑之年,若不得解藥,則命數終矣……”——如果一直尋不到蕭然,得不到解藥,李鶴活不過四十!

    “喪命以先兩三年,病情偽好轉:先不可控之異變,可控矣,此時當減少刺激,避免異變,靜養心身,若此,可延歲一至二年;若仍反複受激,異變不止,則病情惡化,進入惡病期。惡病期與控病期可交疊重複;至此期,異變再不可控,異變後嗜血殺戮,無可阻擋,先前所信而可陪伴之人,此時亦不能幸免,萬望小心!”

    ——所以那時在別苑異變時,竟然想傷害小雨?!控病期還未到達,惡病期已初露端倪。加上尋找小雨的那半年,因為思念和悲傷,異變頻繁之數不可勝數;這一切都加速了病情!現在的李鶴,當努力抑製異變,否則,小雨和雨霏,都難幸免於難!

    但按醫書所言,他如果安心靜養,避免異變,還可活三到五年。三五年之內,如果再找不到蕭然,他必死無疑了!

    安心靜養,可能嗎?本以為小雨迴來了,一切都會好轉了;有小雨的貼心陪伴,天蠶狼毒怎會發作?不想她如今在蘇園,卻對雲飛揚一往情深!小雨對雲飛揚,日思夜想,哪裏有半點把他放在心上!更不斷刺激著他的病情。這一絲希望,已經斷了!

    “你怎麽停下來了!念下去!”李鶴怒道。

    “此期記憶及智力俱損;由忘卻感情淡漠之人、事為始,以忘卻己身為終;智力因記憶影響,亦不如前。”

    沒等李鶴驚詫,洛池繼續念道:“有藥方如下,可控製異變。此藥方網羅各樣蛇毒,以以毒攻毒之法,壓製天蠶狼毒,達到控製異變之目的。一旦用過此藥,蛇毒蓄積體內,再用天蠶狼毒解藥解之,狼毒一旦去除,蛇毒無可壓製,輕則昏迷不醒,重則暴斃而亡。使用時,需慎之又慎!”

    木屋潛藏在一片楊樹林中,微風吹來,葉子嘩啦啦響成一片,藍天、流雲,變幻莫測,他們的命運也是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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