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大梁國朝野皆知,向來以“寬容大度、以和為貴、與人和善、淡泊儒雅”著稱,從未甩過任何人的臉,對身為中宮之主的固林妤更是一直敬重有加的長公主梁笙蘭竟破天荒地甩了固林妤的人臉子,直接幹脆利落地迴了對方一句“不去”……


    麵對固林妤的人瞬間黑下去的臉色,一向待人和顏悅色的梁笙蘭卻是勾唇冷冷地笑了,隨即梁笙蘭就吩咐給她抬轎子的侍衛們出宮。


    若是梁笙蘭真就這樣出宮了,那倒也罷了,也不至於讓眾人如何臆想。可偏偏……梁笙蘭乘著軟轎揚長而去時,還冷冷地留下一句“時候未到”……


    梁笙蘭這句“時候未到”可謂是轉瞬就在梁蕭城裏掀起了一股狂風巨浪——


    時候未到?什麽時候未到??時候未到的前一句……似乎是……


    眾人思及此,具是渾身一抖地狠狠打了個寒顫,當即打住,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而自梁笙蘭出宮後,憶舒殿內就再也沒有動靜了。一直安靜到十二月二十七日……


    五天時間似乎一晃眼就過去了,轉眼就到了梁笙德和成亦影出殯的日子……


    “來人呐!扶朕起來更衣!”這日一早天還沒亮,梁儒明就在憶舒殿內殿喊了起來。


    伺候在憶舒殿外的宮女宦人們聽見了梁儒明的唿喊,當即一窩蜂地湧進殿內,點亮了殿中燭火後就開始七手八腳地將梁儒明從龍床上扶起來、服侍著梁儒明更衣洗漱……


    因冷晴前兩日出宮去了朱府,離宮前與梁儒明說好了十二月二十七日早上迴宮,所以到了十二月二十七日,張玄福一大早就去宮門處等著冷晴入宮了。


    是以,等到去接冷晴的張玄福帶著冷晴迴到憶舒殿的時候,梁儒明已經在一群宮女、宦人的服侍下換上了那身“十二章紋”朝服——朝服上共繡有三十八條形式各異的龍,每一條龍都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在朝服的不同部位還繡有“十二章”紋樣,即日、月、星辰、山、龍等,所用章紋均有寓意,日、月,星辰,取其照鑒;山,取其穩重;龍,取其應變。


    也因此,當冷晴見到梁儒明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位站在燈火通明的殿宇內,頭戴前後垂著十二旒冕冠,身著玄衣纁裳“十二章紋”冕服,腳踩烏皮上繡五爪纏足龍靴的帝王……


    許是因為梁儒明多日沒有上朝,這身代表著大梁國權力巔峰的服飾閑置得久了的緣故,冕服上便起了不少褶皺。


    是以,冷晴和張玄福一前一後地踏進憶舒殿內殿的時候,已經換好了冕冠、冕服的梁儒明正靜靜地站在殿中那麵有一人高的銅鏡前,任由幾名宮女為他整理冕服上的褶皺。


    而在踏進憶舒殿內殿的殿門,看見梁儒明換好了冕冠、冕服的那一瞬,冷晴就已經明白了梁儒明的想法。所以冷晴沒有吭聲,隻沉默且淡然地站在一旁靜靜地垂首看地。


    而相較於冷晴的淡定或者說是漠然,張玄福則是當即就急了——


    就見張玄福一邊疾步朝著站在殿中那麵有一人高的銅鏡前的梁儒明的方向走去,口中一邊語氣急切地說著:“皇上您怎麽起來了?禦醫們不是說了皇上您要靜躺休養嗎??”


    話畢,張玄福恰好走到了梁儒明身邊。下一瞬,張玄福伸手就欲去攙扶梁儒明。


    然,張玄福伸出去的雙手卻被梁儒明輕描淡寫地揮開了,而迴應張玄福的憂心忡忡的,是梁儒明那蒼老又淡然的聲音:“今日……是仲卿和太子妃出殯的日子……朕……沒能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兒……至少……朕,要親眼看著他們入土為安。”


    聞梁儒明此言,站在梁儒明身邊的張玄福愣了愣,呐呐地張了張口,可是除了語氣怔然地喚了一聲“皇上……”外,張玄福再無它言……


    梁儒明都如此說了,張玄福還能說什麽?


    一個垂垂老矣的老父親想要送自己的兒子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這有錯嗎?


    即便梁儒明是大梁國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今時今日,梁儒明……也不過是一個想要送自己的嫡長子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的老父親罷了……


    等到身邊的宮女將冕服上的褶皺都整理好了,梁儒明這才轉眼看向始終安靜地站在殿門邊的冷晴,神色平靜地道:“冷丫頭,扶朕去太子府。朕,要親自送仲卿這最後一程。”


    聞梁儒明此言,冷晴沒有任何遲疑,當即就恭敬地應道:“好……臣扶您去。”


    言罷,冷晴邁步走到梁儒明身邊,伸出雙手扶住梁儒明一側的手臂,步履緩慢地攙扶著梁儒明朝著憶舒殿外殿走去。


    也不知是因為躺得太久,身體四肢不協調的緣故;還是因為今天是梁笙德和成亦影出殯下葬的日子……總之,冷晴扶著梁儒明走到憶舒殿內殿通往外殿的殿門處時,梁儒明竟被那低矮的門檻拌得腳下步子一個踉蹌……


    若非有冷晴在一旁攙扶著,隻怕梁儒明這一個踉蹌就該直接摔撲到地上去了……


    跟在梁儒明和冷晴身後的張玄福見狀,隻一瞬間,張玄福忽然覺得心酸得厲害,眼眶也有些酸澀發脹……


    說起來,張玄福幼年時家境本是不錯的,至少一家人的一日三餐、溫飽住行都不成問題。


    張玄福的母親也算是頗有一點姿色,年少時也是名揚一方的美人兒。張玄福的母親尚在家中做姑娘時,追求她的青年才俊不下十餘人,最後張玄福的母親在眾多追求者中選擇了張玄福的父親……


    張玄福的父親原是一家小酒樓掌櫃的兒子,是家中獨子,無任何兄弟姐妹。娶了張玄福的母親後,張玄福的父親也的確是對嬌妻愛護有加,二人成婚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張玄福。


    到了第三年,張玄福的父親就繼承了家中酒樓,和嬌妻一同打理酒樓產業。店麵雖小,但收入到也足夠養活一家人,除去一家人的開銷外還能有點盈餘。


    如此日子,到也算是令人羨慕了。


    而張玄福的母親原也以為一家人能如此安穩、幸福地過一生,哪成想——張玄福的父親後來竟染上了毒癮,變成了一個嗜賭如命、且是逢賭必輸、越輸越賭的賭徒,於是……原本不錯的家境就這麽被他那個賭徒父親輸得家徒四壁……


    張玄福的父親不但將家中銀錢輸了個幹淨,還將家中唯一的酒樓輸了出去,甚至到了後來,張玄福的父親竟賭到將張玄福的母親拿去抵債……


    而在得知張玄福的父親竟將她賣給當地的花樓抵債後,不等捉她的人上門來,張玄福的母親當日就上吊自盡了……死時還留下一封血書,上麵多餘的字一個也沒寫,隻寫著“悔不當初”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張玄福的母親無論在內在外,向來柔弱似水,周圍的鄉裏鄉親見到張玄福的父親時,都會誇一聲張玄福的父親當真是娶了個溫柔的好媳婦。但其實張玄福的母親性子烈得狠,隻是以往從未被逼到那一步罷了……


    張玄福的母親死後,張玄福的父親卻不知悔改,依舊每日賭得昏天黑地。


    家裏能變賣的東西都被張玄福的父親陸陸續續地拿去賣了換了賭資,直到家中最後賣得沒有東西可賣了,張玄福的父親就將主意打到了唯一的也是僅剩的兒子——張玄福身上。


    張玄福被他那個賭徒父親賣掉的時候,才七歲多不到八歲。


    張玄福的父親起先是將張玄福賣給了附近鎮上的一家大戶人家做下人,為了拿錢多,簽的是死契。可是那家大戶時運不濟,不知怎的得罪了權貴,被抄了家,家中凡是簽了死契的下人全部被充入官奴,張玄福就是其中之一。


    後來輾轉之下,張玄福便入了宮淨了身,那一年,張玄福尚不滿十歲。


    不過也算是苦盡甘來,張玄福入宮後,因為“年幼好養熟”這一特點,當年就被分到了東宮,被當做當時仍是太子的梁儒明的貼身內侍培養。


    再後來……張玄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如今的地位,成為了梁儒明身邊最得力的宦官。


    細細算來,張玄福伴在梁儒明身邊,至今已有四十餘年了。


    四十餘年的光景,張玄福算是陪伴著梁儒明成長起來的。


    可以說,張玄福是看著梁儒明從當年的小太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如今這一國之主的高位。張玄福更是看著梁儒明與固林舒大婚,看著梁笙蘭和梁笙德的相繼出生,又看著梁笙蘭和梁笙德的成長,最後看著梁儒明因固林舒的逝世而頹然難過……


    如今,張玄福又看著梁儒明白發人送黑發人……


    在這個名為“梁姓皇族”的龐大家族裏,張玄福一直站在一旁,親眼見證了梁儒明與固林舒的相愛、結合、誕下他們愛的結晶與最後的永別;張玄福見證了梁笙德的出生、成長、與成亦影的大婚,如今……張玄福竟還要親眼見證梁笙德的死亡……


    若說梁儒明的難過是因為他最疼愛的嫡長子從此將與他天人兩隔;那麽張玄福的難過,就是因為見證了一切之後的無能為力……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張玄福雖比正常男人少了塊東西,但張玄福終究也是個人啊!!張玄福體內流的血是紅色的,那顆心也是熱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就這麽去了;眼睜睜地看著梁儒明白發人送黑發人……張玄福如何能不心酸難過??


    尤其是……即便張玄福知道那些醃臢不堪的往事,張玄福也無法改變什麽,這種無能為力的痛苦,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切身體會……


    話說迴來——


    古代帝王出行時,多設儀仗扈從,前擁後簇,車乘相銜,旌旗招展,以此來充分顯示出帝王的至尊地位。而鹵簿是我國封建社會帝王製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專門也是直接為帝王的重大活動服務的。自漢代起稱為鹵簿:“天子出,車駕次第,謂之鹵簿。”


    鹵簿製度經過2000多年的發展日趨完備,在車駕、護衛的基礎上還增加了儀仗(即儀衛兵仗,執舉金瓜、寶頂、旗幡)和樂舞(音樂演奏和舞蹈表演)。


    帝王出行時,需要護衛及官員隨從,以防不測。根據帝王出行的等級,確定隨從護衛及官員的數量、規模以及各種裝備等,並編製成冊籍,即為鹵簿,以此作為禮儀製度的重要組成部分。


    每次帝王出行時都要依據鹵簿的規定,派遣和安排隨從護衛及官員。


    古代帝王的出行,按規模的大小分為大駕、法駕、小駕三等。漢代規定——


    大駕由公卿(宰相等官員)奉引(在前引導),大將軍參乘(隨車護衛),太仆(掌管宮廷車馬)駕車;屬車81乘,另外還要備車千乘;護衛騎兵萬餘人。


    法駕,由京城長官奉引,侍中(皇帝近侍)參乘,奉車郎駕車;屬車36乘。


    小駕的規模最小,僅由執事尚書1人侍從,屬車的數量更少。但無論是哪種規模的出行,為帝王護駕的儀衛兵仗都是相當可觀。


    大駕鹵簿用於郊祀祭天;法駕鹵簿用於朝會和太廟祭祖;小駕鹵簿用於平時出入。


    既然梁儒明準備今日出宮,出行鹵簿自然是早早就準備好了的。


    不過因為梁儒明聖躬不豫,不宜走遠路,所以鹵簿就停在憶舒殿殿門外。冷晴扶著梁儒明出了憶舒殿殿門,下了憶舒殿前的白玉石階,梁儒明就能直接登上鹵簿。


    此番梁儒明前往太子府送梁笙德和成亦影出殯,因為梁笙德是大梁儲君,地位僅次於梁儒明,而梁儒明也為了凸顯梁笙德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所以用的是法駕鹵簿。


    因此,在鹵簿前奉引的人是穿一身從四品朝服的京兆尹嶽瞿極。


    梁儒明要去太子府送梁笙德和成亦影出殯自然不是一時興起,因此,嶽瞿極昨日就接到了梁儒明下達的要他今日一早入宮在鹵簿前行奉引之職的指令。遂,今天寅時剛至,嶽瞿極就出門入宮了。


    參乘則是梁儒明身邊的侍中謝於文,一個剛過了而立之年,長得五大三粗的威武大漢。


    “冷昭儀也登上鹵簿,隨朕同行前往太子府。”梁儒明在登上鹵簿前,還不讓如此吩咐一句將冷晴也安置好。


    冷晴自然不會同梁儒明矯情,當即就從善如流地上了鹵簿。


    待梁儒明和冷晴皆登上鹵簿後,一行36乘兩百餘人就這麽浩浩蕩蕩地朝著青龍門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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