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昏黃之後,是夜幕降臨。


    黑沉沉的夜幕下,朱府韓院內亮著通明燭火的朱梓陌的廂房中——


    因為冷晴尚在昏迷中,情況不明的關係,所以這幾天慕子儒就準備直接駐紮在朱梓陌這韓院中了,如此一來,也方便萬一冷晴那邊有個什麽變故慕子儒可以第一時間趕過去。


    當然了,就算慕子儒不主動留下來,朱梓陌也不可能就此放慕子儒迴去就是了……


    而眼下,在朱梓陌的廂房中的那張全紅木製的雕花長榻上,墨發高束,穿一身素淨淡雅的長儒衫的朱梓陌坐在榻上並姿態優雅地斜倚著榻上放著的那張四方矮幾,一手撐著額頭,一手舉著一卷書冊正看得專注。


    而長榻的另一端,則四仰八叉地半躺著穿一身深青色窄袖長袍,一頭高高束起的長發由發根起,發色逐漸從棕色變成灰色,直至發尾一指長處全部變成白色的……慕子儒


    相較於朱梓陌的發奮向上、勤奮好學,慕子儒的舉止明顯就隨性多了,怎麽看都是一副吊兒郎當、放蕩不羈的模樣。


    而在這安靜的氣氛中,吊兒郎當的慕子儒思索猶豫了許久後,終於組織好了言詞,語氣斟酌地說道:“阿陌……我有一個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的消息,你要不要聽?”


    “如果是關於無關緊要之人的,就不用說了。”頭也沒抬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中那卷書冊的朱梓陌淡淡地應下了慕子儒的話。


    聽聞朱梓陌如此隨意的話語,慕子儒嘴角抽了抽,無奈了好一會兒後咬牙切齒地丟出去一句:“……你覺得這個時間點上,我能跟你扯無關緊要的人?”


    之前朱梓陌好歹還接了慕子儒的話,而這一次朱梓陌索性連話都不接了,隻沉默地抬眼看向慕子儒,默默地用眼神透露出一種“那你還跟我費什麽話”的信息。


    被朱梓陌如此默然地凝望著,慕子儒就是再厚的臉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方僵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四仰八叉地半躺在長榻另一端的慕子儒爬起來坐正了身體,而後神色有些古怪地清了清嗓子:“咳咳……是這樣的……”


    話至此,慕子儒又停下話音,麵色糾結地看了朱梓陌好一會兒後才繼續斟酌著言詞地說道:“你也知道我自小被我爹寄予厚望,學的東西多且雜,從內傷到外傷都有涉獵……之前我給她清理腹中胎兒的時候,發現她的……咳咳……有些損傷……


    雖然這個損傷不會影響她的生命安全,也不會影響她日後的生活,但是卻會影響到她日後的子息繁衍。你大抵也是知道的,因為各種原因,這個……咳咳……一旦受損是沒辦法醫治的,就算換我爹來也無濟於事。所以……”


    雖然慕子儒能厚著臉皮地堅持要親自給冷晴清理療傷,也真的這樣做了,可慕子儒到底還是沒那個厚臉皮說出某些隱私性極強的詞匯的,所以在說到某些詞組時,慕子儒隻能用無比尷尬且生硬的咳嗽來代替了。


    但令人覺得神奇的是,饒是慕子儒根本沒將某個詞匯說出口,全程用咳嗽代替,饒是慕子儒最後還言詞未盡,朱梓陌竟然還是聽懂了!!


    “……為什麽等到現在才和我說?”在沉默了一秒後,朱梓陌如此蹙眉發問。


    朱梓陌很鬱悶:如此重要的事情,慕子儒竟還說什麽“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還一直拖到現在才告訴他……慕子儒腦子是被驢踢了嗎??


    對於朱梓陌那明顯的不滿,慕子儒揉著鼻子訕笑:“我也想早點告訴你來著,隻是你身邊一直有人跟著……這種事情你好意思讓你那個師弟聽見啊還是好意思讓知吾聽見?”


    “……”沉默地看著慕子儒,朱梓陌算是默認了慕子儒的解釋。


    而那廂,見朱梓陌沉默不語,慕子儒想了想,還是斟酌著言詞地開口道:“日後的事情其實也說不好,也許妨礙也許不妨礙,隻能看她的運氣了。不過我到是很好奇,她腹中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是你的還是……”


    慕子儒並沒有將話說完,但是慕子儒話中的意思卻無疑已經表達得十分清楚了。


    而隨著慕子儒這個意猶未盡的疑問吐出口,坐在全紅木製的雕花長榻另一方並姿態優雅地斜倚著榻上放著的那張四方矮幾,一手撐著額頭,一手舉著一卷書冊的朱梓陌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誠然,初時在被慕子儒隱晦地點出冷晴懷有身孕的那一刻,朱梓陌的確是有過震驚的,隻是當時的情況……根本沒時間讓朱梓陌去震驚探究,所以朱梓陌心中雖震驚,卻又毫不猶豫地就將那股震驚壓了下去。


    而對於慕子儒當時說的“冷晴懷有身孕且因毒小產了”一事,不單單是朱梓陌完全沒有去懷疑慕子儒話的真假,就連林蕭陽和林知吾、陸雪月他們都沒有懷疑過半分。


    為什麽不曾懷疑?因為慕子儒雖然擅長用毒也更偏好於毒術,正統的醫術的確還沒他的毒術高明,但這點小事情,慕子儒還是能通過把脈看出來的……


    而至於那個孩子是誰的……朱梓陌想了想,冷晴雖然如今被封了昭儀位,但那個孩子肯定不是宮裏那位的,那就隻可能是……


    雖然心底有一個答案已經唿之欲出,但無論朱梓陌是否真的知道並確定那個孩子的父親是誰,朱梓陌都不可能去與慕子儒說個清楚明白的。因為這種事情一旦說出口,一旦將真相擺到台麵上,最終損害的,無疑是冷晴的名聲……


    也是直到此刻,朱梓陌才恍然慕子儒一開始為何要與他說“我有一個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的消息”這樣的話了……


    算不上好,是因為冷晴以後也許再也無法孕育子息;算不上壞,是因為冷晴如今廣而告之的身份是宮裏親封的“冷昭儀”,所以這件事與他朱梓陌並無關係……


    思及此,在短暫的沉默後,朱梓陌淡淡地白了慕子儒一眼,神色不大高興地嫌棄慕子儒:“你有閑心在我這晃悠,不如去暖香閣守著,別出了什麽岔子。”


    對於朱梓陌的嫌棄,慕子儒勾唇邪肆一笑,不甚在意地道:“有陸雪月那丫頭在,能出什麽岔子?不過阿陌……”話音悠悠地一頓,待慕子儒再開口時,卻是吐出一句意味深長的:“你這反應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早在朱梓陌沉思許久後卻隻是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慕子儒心中也就明了了。


    於是,朱梓陌執書垂眸,沉默了。


    而朱梓陌的沉默,無疑是更加肯定了慕子儒心中的想法。於是,慕子儒繼續勾唇笑得邪肆:“你被人戴了綠帽子了。”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依然垂眸看地,朱梓陌一言不發。


    然,朱梓陌的沉默卻絲毫不影響慕子儒說話的欲望,因為坐在長榻另一端的慕子儒自顧自地嗤笑:“而且看你今天的反應,你自己媳婦兒肚子裏揣了別人的種你竟然還不知道?”這一句到是個疑問的語氣。


    “你管的太寬了。”也許是無法忍受慕子儒那刨根究底偏偏每一句都那麽一針見血的話語,朱梓陌終究還是忍不住抬眸白了慕子儒一眼,然後繼續嫌棄。


    嫌棄完了,朱梓陌又默然垂眸,默然道了一句:“而且她隻是我掛名的媳婦兒……”


    “哦,掛名的媳婦兒……”因為思維有些發散,朱梓陌的話音落定的時候,慕子儒下意識地就隨口應著朱梓陌的話,可是話應道一半,慕子儒忽然發現有哪裏不太對啊!


    而待慕子儒反應過來後,慕子儒直接驚了:“哈?什麽玩意兒??”


    翌日。日暮昏黃時分。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遠方天際一輪紅日,四周浮著漫天紅霞,顯出一片燦然之色。


    朱府暖香閣一樓右側靠樓梯的那間廂房裏,布置在內室靠牆處的那張紫檀木床上,薄薄的天藍色錦被下,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自毒發後就毫無意識地昏睡了兩天的冷晴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姑娘?姑娘您醒了?”一直小心翼翼、衣不解帶地守在冷晴床前不敢離開的陸雪月第一時間發現了冷晴的蘇醒,於是陸雪月驚喜了。


    然而,陸雪月驚喜完了,躺在紫檀木床上的冷晴卻仍是茫然地睜著雙眼望著她頭頂上的床帳,沒有絲毫反應。


    見冷晴不迴應她,陸雪月猛然想到了昨天慕子儒說的那番話……


    陸雪月心中立馬就慌了,唯恐冷晴是聾了聽不見她的聲音,於是陸雪月帶著幾分試探地出聲問道:“姑、姑娘……您能聽見奴婢說話嗎?”


    在陸雪月的戰戰兢兢中,這一次,冷晴終於對陸雪月的話做出了反應——


    轉頭,看向站在床邊的陸雪月的方向,冷晴張了張口,喉間有些遲滯地發出兩個音節:“小……月?”無比低沉、幹澀、沙啞的聲音。


    雖然冷晴的聲音很沙啞很難聽,但是隻要冷晴能說話,就證明冷晴沒有變成啞巴!!


    想通了這一點,陸雪月當即就高興地應道:“是啊姑娘,是奴婢!”應完了話,陸雪月仍舊有些不放心,又繼續追問道:“姑娘可有感覺到有何不舒服的?”


    陸雪月問完話後,冷晴沉默了兩秒鍾才用她那幹澀沙啞的聲音緩緩答道:“隻是覺得很累,身體四肢有些不聽使喚,頭也有些發暈,嗓子也疼,其它的到還好。”


    認認真真地聽完冷晴的話,陸雪月當即就鬆了口氣,蹲身到紫檀木床邊,微笑著安撫道:“這些情況都是正常的,慕公子說了,姑娘中的毒太兇猛,又失了太多血,醒來後會有一陣子頭暈乏累之類的症狀。慕公子還說,若姑娘感覺嗓子疼,那是因為毒血從嗓子吐出來時灼傷了嗓子的原因,隻要能說話就沒什麽大問題,配合著慕公子調製的湯藥將養一段時日也就能恢複了。”


    聽完陸雪月的解釋,躺在紫檀木床上,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冷晴才仿佛反應慢半拍般地應了一聲:“哦……”話音頓了頓,冷晴又遲緩地喚了一聲:“小月啊……”


    “嗯?姑娘有何吩咐?”聽見冷晴喚她,陸雪月下意識地就應了。


    然後,被夕陽餘暉映照得光線微微泛紅的廂房裏,隻聽得冷晴用她那幹澀沙啞的聲音,緩緩地,如此發問:“為什麽不點燈啊?朱梓陌已經小氣到連燈油蠟燭都不給我用了嗎?”


    “……”蹲在紫檀木床邊的陸雪月聞言一愣,沒有第一時間迴答冷晴的問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陸雪月才木然地扭頭看向屋外那雖昏暗卻仍有些夕陽餘暉的天色,而後又木然地迴頭看向躺在紫檀木床上,雙眼直愣愣地望著她這方的冷晴。


    良久後,陸雪月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壯著膽子伸手,將她那白嫩嫩的小手舉到冷晴那睜著的雙眼前晃了晃……沒反應?再晃了晃,依舊沒反應……


    於是,明白了什麽的陸雪月隻覺得鼻子一酸,眼淚洶湧地奪眶而出,止不住,也擦不幹。


    久久沒有等到陸雪月的迴答,躺在床上的冷晴到是主動出聲追問道:“小月?怎麽不說話了?”


    默默地擦掉臉上的淚水,陸雪月盡量壓下她的聲音不讓她自己發出哭腔地強笑道:“家主怎麽會舍不得這點燈油錢,是慕公子說了,姑娘初醒時不能見光,不然會刺激到雙眼的。而且現在已經是夜半了,奴婢就沒有點燈。”


    陸雪月的話音落下後,冷晴才仿佛反應慢半拍般地應道:“哦……是這樣啊……”


    “姑娘不是覺得頭暈嗎?要不姑娘繼續睡一睡吧?等天明了,奴婢喊您起床可好?”忍下心頭的酸澀,陸雪月控製著聲音地強顏歡笑。


    而躺在紫檀木床上,因視線無法聚焦而眼神空洞的冷晴微微點頭,聲音遲緩地應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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