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半,南嶺郡中的萬家燈火俱已熄滅,林家本莊亦然。


    偌大的林家本莊中屋宇林立,此時已幾乎全部沉靜在一片黑暗中,萬籟俱寂。


    但是,在林家本莊中比較偏僻的一角的一方清冷寂靜的院子中,有一間屋子裏,仍舊亮著明亮的燭火,在這漆黑的夜幕下,顯得格外醒目。


    在無邊夜色下,隻見墨發高束,穿著一件單薄的藏藍色長衫,左手提著龍嘯劍的林蕭陽大步流星卻悄無聲息地走進了這座院子。


    待走到那間亮著明亮燭火的屋子前,林蕭陽直接抬手推門而入,反手關門後便直入內屋。


    不得不說,這間屋子裏每一處的擺設都十分的清爽簡約,讓人無論怎麽看,都覺得心情舒暢。隻是,屋中的氣味卻不太好聞,幾乎處處都充斥著一股濃鬱的苦澀藥草味,味道濃鬱的……令人幾欲作嘔。


    說實話,林蕭陽是真的真的特別討厭這種濃鬱的苦澀藥草味。所以,每次碰上林嵐風喝藥的時候,林蕭陽都會盡量躲得遠遠的。


    但事無絕對,就算林蕭陽反應再靈敏,也總有躲不掉的時候。


    若是偶爾沒能躲開林嵐風喝藥,林蕭陽便隻好麵上絲毫不動聲色地,硬生生忍著胃裏那種翻湧欲嘔的感覺,盡量不讓喝藥的林嵐風察覺到他的不適。


    林蕭陽如此,隻因林蕭陽不想讓林嵐風覺得尷尬。畢竟,若林嵐風喝藥的時候,他卻在一旁愁眉苦臉,甚至是滿臉嫌惡,這讓林嵐風如何作想?


    而眼下,林蕭陽則更是必須忍受他所討厭的這種濃鬱的苦澀藥草味,因為這間幾乎處處都充斥著一股濃鬱的苦澀藥草味的屋子,是他那位父親臥病休養的屋子。


    一直大步流星地走到內屋裏那張靠牆擺放的木床邊,林蕭陽才停住腳步,而後朝那個靠坐在床沿上的人拱手抱拳地一揖,低垂著頭,恭恭敬敬地問道:“父親,二哥說您有事找我?”


    “咳咳……”未聞說話聲,先聞一陣咳嗽聲。


    咳嗽聲雖不算多強烈,卻帶著幾分明顯的壓抑,讓站在床前,拱手抱拳,低垂著頭的林蕭陽聽得心中一陣發緊:聽這聲音和氣息……父親的身體似乎比他昨日過來的時候,又虛弱了!


    那方,咳嗽聲漸漸停下,林蕭陽聽見一道無比虛弱,又帶著幾分蒼老的男人聲音如此對他說道:“陽兒,今夜你母親叫你去她那裏,可是說咳咳……讓你主動放棄後日的比試?”


    循聲看過去,但見那個靠坐在床沿上的男人身上半蓋著一條深藍色的緞麵棉被,放在棉被外的一雙手不僅蒼老,手背上的肌膚還有些泛著烏青色,顯然是中毒已深的模樣。


    沿著那雙手往上看去,但見那個靠坐在床沿上的男人隻穿著一身純白的裏衣,梳理齊整的發絲黑白參雜,在屋中那一盞盞明亮燭光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斑駁。


    而那個男人的麵容雖看著有些蒼老,麵部神情顯得非常疲憊,且麵部肌膚也泛著些許烏青色,但是,從眉眼五官間,卻也不難看出他的相貌與林蕭陽和林嵐風二人的相似度很高。


    沒錯!這個靠坐在床沿上,看起來已經毒入骨髓,似乎隨時都會撒手人寰的男人,就是這林家本家的現任家主,更是林嵐風和林蕭陽二人的親生父親——林翱。


    其實吧,因為林翱是江湖中人,自幼習武,又因為林翱年輕時也是林家家主的嫡子,衣食住行等方麵從出生時起就統統都要高人一等,所以林翱的身體底子自幼就非常好。


    不過因為林翱自幼生長在南嶺郡這種江南水鄉之地,且還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所以,林翱的身體底子雖好,體格上卻到底還是比不上天成大陸北地的男子那般的魁梧壯碩。


    但是!林翱原本的體格雖談不上魁梧壯碩,卻也絕對是個頂天立地的偉岸漢子!


    尤其是,林翱年輕時,可是個難得一見,名揚一方,不知俘獲了多少少女芳心的美男子。當然了,這一點,單從林嵐風和林蕭陽身上,便可看出一二了。


    隻歎世事無常啊!


    自從一年前,林翱外出辦事卻莫名身中奇毒,又遲遲找不到解藥,毒性與日俱深,最終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後,林翱整個人都變得瘦骨嶙峋了。


    入骨毒性不僅讓原本體格健壯、身體硬朗的林翱終日臥床不起,更是在短短數月間,使得林翱從一個體格偉岸,鐵骨錚錚的漢子,瘦成了骨瘦如柴的皮包骨,同時,也極速加快了林翱衰老的速度。


    林翱如今不過才五十有三的年紀,即便是普通人在這個年紀,也算不得有多蒼老,可是眼下的林翱看起來,卻已經顯得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者,還要老態龍鍾幾分了。


    而林翱曾經的豐神俊朗、龍章鳳姿,早已被入骨毒性折磨得所剩無幾,隻剩下皓首蒼顏的老態。


    話至此,就不得不說,在迴到林家本莊前,林蕭陽對他這位父親的記憶,還一直停留在他幼年隨他們那位師傅離家時,那個神采奕奕,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的印象上。


    所以,當上個月月底,林蕭陽在林知吾的陪同下迴到林家本莊,並在這間幾乎處處都充斥著一股濃鬱的苦澀藥草味的屋子裏見到躺在床上,蒼老、瘦弱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林翱時,林蕭陽一時間是不敢相信,不敢接受的。


    如果當時不是躺在床上的林翱率先張口,對站在他床前,一臉不敢置信的林蕭陽說“我的陽兒,你終於迴來了,還好,為父到底是等到你迴家了”……


    若不是那一句“我的陽兒”,林蕭陽當真不敢相信,這個躺在床上,看起來奄奄一息,似乎隨時都會撒手人寰的……老人,竟然就是當年他離家前夕,那位牽著他的小手,精神爍爍,紅光滿麵地與他交代著“拜了師,就要好生聽你師傅的話”的,他的……父親!!


    咳咳!好了,談完了林翱,咱們話說迴來——


    聽聞林翱的提問,站在床邊,拱手抱拳地低垂著頭的林蕭陽倏然抬頭,目光直直地看向靠坐在床沿上的林翱,滿麵詫異地反問:“父親怎麽會知道?”


    話才問出口,林蕭陽便不禁想到:難道……他這位父親深更半夜地喊他過來,也是與他那位母親一樣,要為了他那位大哥,勸說他放棄後日的比試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他……


    誠然,不可否認的是,林蕭陽會來這煙雨迷蒙,又暑氣濕熱的南嶺郡參加今年的這屆武林大會,並與那麽多的武林豪傑(牛鬼蛇神)打交道(虛與委蛇),完全非林蕭陽的本意。


    林蕭陽會翻山越嶺地到這南嶺郡來,隻是因為林蕭陽先是奉了師命,後又被他那位二師兄盯著,尤其是他那位二師兄還專門指派了林知吾一路陪同他來這南嶺郡……


    誠然,在到南嶺郡來的這一路上,林蕭陽曾數次想過要——逃跑!


    不消說,以林蕭陽的身手,想要在林知吾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逃掉,且逃掉後還要不被林知吾和他那位二師兄找到,於林蕭陽而言,完全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隻可惜,每當林蕭陽預備執行他的逃跑計劃的關鍵時刻,林蕭陽就會忍不住想到他們那位遠在秦山之巔的師傅和他的二師兄朱梓陌,忍不住想到他若是就這麽逃跑了,他們那位師傅和他的二師兄,該會對他多麽的失望……


    於是,自小就被教育師命如山,不能違逆師命,要尊師重道、友善師兄弟,不能欺師滅祖,不能師兄弟不睦,受人恩惠要知恩圖報等等理念的林蕭陽就……放棄了一切逃跑的念頭。


    所以說,林蕭陽當真是實屬無奈,才來的這南嶺郡。


    既然他人都已經到這南嶺郡來了,自然不能白來啊!


    於是,林蕭陽臨時報名,參加了今年的這屆武林大會。


    雖然林蕭陽報名參加武林大會的時候,還是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但是,真當林蕭陽上了比武擂台,卻絕對比任何同樣來參加這屆武林大會的人,都要認真、用心地在比試。


    所有看過林蕭陽前三場比試的人都說,林蕭陽這麽努力拚搏,定然是為了爭奪武林盟主的寶座!


    但是!事實卻是,林蕭陽如此努力地參加比試、努力地勝出,根本不是為了那個什麽破武林盟主的位子。甚至可以說,就算把武林盟主的寶座擺到林蕭陽眼前,林蕭陽都隻會對其不屑一顧。


    事實是,林蕭陽在武林大會上所做出的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為了給他們那位師傅,一個交代罷了……


    林蕭陽一直覺得,他們那位師傅養育他足足十八載有餘,這十八年來,他們那位師傅教他拳腳功夫,教他輕身功夫,教他內功心法,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明辨是非……


    十八年來,他們那位師傅教了他許許多多的東西,卻從沒有要他迴報過半分!他們那位師傅,是這世間最厲害,也是最好的師傅!


    十八年來,他們那位師傅對他提出過的唯一一個與習武無關的要求,就是要他必須參加今年的這屆武林大會罷了。


    既然他奉了師命來了這南嶺郡,既然他上了比武擂台,那他,就必須贏到最後!!


    他林蕭陽學藝十八載,不能才下山,就讓世人看輕了他們的那位師傅!不能讓世人覺得,他們那位師傅的本事也不過爾爾!!這事關他們那位師傅的聲譽,他絕對不能退讓!!!


    說了這許多,無非就是林蕭陽本意完全、從來都不想來摻和今年的這屆武林大會罷了。


    但是!!無論林蕭陽究竟想不想參加武林大會,那都是林蕭陽的事。無論林蕭陽究竟想不想要武林盟主的寶座,那也是林蕭陽的事,旁人,即便是林蕭陽的雙親,也無權幹預。


    所以說……這樣一而再地被人勸說放棄最後的比試,這種感覺還真的是……嗬嗬……挺難受的啊!


    當站在床前的林蕭陽心中思緒萬千時,靠坐在床沿上的林翱卻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如此說道:“為父與你母親夫妻三十餘載,咳咳……你母親心裏在想些什麽,為父如何能不知道?更何況,單論你母親疼愛你大哥的程度,咳咳……你母親會做出今夜的事情,也不難預料。”


    林翱的話說完後,林蕭陽沒有接話,也不看林翱,隻是無比沉默地站著。


    到不是林蕭陽不願意與林翱說話,實在是林翱說的這番話,林蕭陽不知道該如何接啊!


    “父親,不知您今夜讓孩兒前來,可是有何吩咐?”沉默了好一會兒,林蕭陽才如此斟酌著言詞,恭恭敬敬地發問。


    看著站在他床前的林蕭陽,林翱張了張口,用他那虛弱蒼老的聲音說道:“陽兒啊!你能一路過關斬將,順利晉級到最後這一輪比試,咳咳……為父當真倍感欣慰,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後繼有人的自豪感。其實,真要說起來,你和你大哥,是一母同胞的親手足,所以無論是你,咳咳……還是你大哥做這武林盟主,為父都是高興的。


    第三輪比試的結果擺在那裏,不論你們兄弟二人,最後誰做了這屆的武林盟主,左不過這屆武林盟主的位子,咳咳……始終是在我們林家。可是,陽兒啊!比起你大哥,為父更屬意你,做這武林盟主,你可知為何?”


    與林翱四目相對,林蕭陽一臉單純無辜地答道:“請恕孩兒駑鈍,孩兒不知。”


    緩緩搖了搖頭,林翱一臉無奈地歎道:“你這孩子啊,別看你這麽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其實你聰明著呢!就是啊,咳咳……太喜歡裝傻了。


    你打小就這怪脾氣,如今一晃眼,十幾年都過去了,你也沒說改一改。也罷,咳咳……既然你答不知,那為父今夜就好好與你講講這個中緣由。”


    這廂,但見林蕭陽朝林翱咧嘴一笑,道:“父親教訓的是,那孩兒便洗耳恭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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