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家有兒初長成,養在深巷人未識。

    長相風騷難自棄,一朝選在土狗側。

    我有一顆比天大的心,我有一個比地堅的信念。

    雖然我現在不能做一個成功的人,

    但我能做一隻成功的狗。

    人生且當樂觀,因為我還活著。

    這雖然和我的心,我的信念有所出入,

    但我相信它們會原諒我的。

    我就姑且,先安慰一下服侍在我身側的人。

    ——by我的狗生日記

    這兩天裘道實在是太過奇怪。

    他說他很高興。但她從來不知道裘道會有這樣溫情的感官。

    她還是個記者的時候,即使多番找茬,他也沒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表情。對待敵人,要如春風般的溫柔,這樣才能體現你的大度與她的無理。

    是以裘道是個深諳個中門道的好好先生。

    但這兩天,迴到家之後,他整個人都沒有精神。從發絲到牙齒都透露著一股萎靡的氣質。靠在沙發背上就開始發呆了。並且一直持續著這個狀態。

    發呆?

    那是奢侈人的生活,那是林昭然現在的專屬特權。

    鏟屎官不應該在外奔波,四處賺錢,然後討好我嗎?

    林昭然忽然想到,是的,為什麽裘道不出去賺錢了呢?

    林昭然覺得,出於同時人類的道義,她允許自己稍稍關心一下他。於是她幹了一件很掉份的事情。

    她用濕漉漉的鼻子,去聞了裘道的髒衣服。也終於發現,那股神秘的味道,就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去了醫院。

    他持續去了好幾天醫院。

    他持續去了好幾天醫院之後就萎靡不振了。

    林昭然根據這三個條件瞬間推理出了一條了不得的信息。不禁喉頭發緊嘴唇幹澀。

    她試圖安慰這個可憐的男人,但他不大領情,多數時候隻是捧著頭在沉思。導致他多年整齊的發型在這兩天變得散亂而任性。

    一人一狗莫名的安靜。

    裘道在家裏蹲了兩天,也是中午的時候,終於又要出門了。

    他拆了袋麵包,倒了碗牛奶,放在一個小桌子上,然後若有所失的摸摸褲兜,在門口迴頭看了她一眼,走了。

    那沒什麽感

    情的眼神讓林昭然寒毛立起。

    那是要告別的節奏?

    據說動物和女人都有一個神秘的第六感,雙向結合的林昭然在那一刻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把。根據她多年看電影的經驗,她認真的思考,這是不是自然界在提醒她,她的主人就要掛了,今日不宜出門?那她到底要不要攔住他?

    她隻來得及朝門的方向伸出一隻狗爪,然後門就合上了。

    林昭然鬱卒了。

    田園犬蹲坐在地上。

    隻是隨便找了個位置蹲著。

    蹲著,沉思。

    視線開始聚焦。發現自己眼前正對著的是一個枕頭。

    隻要推開臥室的門,一直往裏走就可以叼到。

    林昭然鬼使神差,交叉著四肢往裏走去。

    等她滿嘴白毛,咬碎了整個枕頭之後,理智迴籠,整個身體都呆住了。

    就像昨天一樣,忽然之間行為不經大腦,大腦不經控製,一切比本能更像本能。

    媽個雞!正常人哪來的這種本能!

    一道九曲十八彎的天雷頓時劈在她的心頭,硬生生戳出了十八個骷髏眼。

    林昭然用狗爪抱著頭,窩到了被子下麵。閉著眼睛背了一遍:1+1=2,2+2=4,4+4=8,8+8=16……

    她又站了起來,大口喘著熱氣,稍稍平靜一些。

    還好,智商還是在的。

    林昭然穩定了一下唿吸,用爪子小心翼翼的將散落的羽屑聚攏起來,試圖稍稍整理一下這不堪入目的慘狀。

    十五分鍾後,渾身白毛的土狗走出臥室,帶上房門,然後蹲到窗戶邊上,眼裏熱淚滾滾。

    她覺得真是了不得了。

    她最近一直做出一些非出於人類本能的本能。

    電視裏麵開始接著放前幾天的那個三流偶像劇。

    林昭然一邊喝小桌子上的牛奶,一邊豎起耳朵聽了聽。

    大致是,男主為了錢和白富美在一起之後,女主發現自己得了絕症。男主得知,頓時心碎成狗,恍悟人生真諦。釋懷寬容,方得始終。

    現在男主正跑去同女主告白,並且跪求女主的原諒。女主內心的瑪麗蘇開始上線,有如白蓮花一樣聖潔而脆弱的內心,迫使她嘴上說著不要不要,身體卻在無法被欺騙的點了頭。男主同她相擁而泣,白蓮花卻

    在默默策劃著逃跑。

    “我不要連累你!我不能連累你!”

    “啊!”

    “我的愛人!”

    這日了狗一樣的劇情,林昭然恨不得用狗爪揮編劇兩巴掌。卻沒由來的一陣慌亂。

    腦海中不斷閃過裘道走前最後一個眼神,放大,重播,放大,重播。還有狗鼻子聞到的,淡淡沐浴露的味道。

    心如擂鼓一樣,萬分的不安,砰砰砰,在教唆著她出門去,到裘道的身邊去。

    林昭然站了起來。

    想做就做吧。老子是一條狗,還能怕什麽?以狗的智商來考慮,還有什麽是不能原諒的?

    於是林昭然抖了抖身上的毛,用兩爪熟練的打開了大門,氣勢恢宏的邁了出去。

    門在身後落鎖的時候,她習慣性的猶豫了一下。

    林昭然其實很怕出門。

    初初變成流浪狗那幾天,她試圖向曾經的同類求救。

    作為一隻外形肮髒,瘦骨嶙峋的流浪狗,穿梭在繁華的街道和擁擠的人流中,得到最多的還是石子和謾罵。

    街上也有不少遊蕩的寂寞少年,大概以欺負流浪貓狗為樂。還有那些老練的野狗,用氣味標據自己的地盤。

    可她甚至連恐嚇和撕咬都沒學會。

    那樣的日子,難以形容。就像溺到了深海,五髒抽的生疼,喉嚨窒息的發不出聲音,抬起頭,也是整一片的黑色。那不是陽光能照到的地方。

    彼時林昭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該往何處,更不敢隨意離開。

    她唯一做的就是等死。

    餓到奄奄一息的時候,半眯著眼趴在路邊,靈敏的嗅覺還能聞到下水道裏傳來的臭氣,以及夾雜著而生的野草散發出來的一點清香。

    是一隻黃毛老狗,叼了半個看不出顏色的包子,蹭到了她的身邊,用頭推推她的肚皮,然後把包子放到了她的麵前。

    那隻老到脫毛,有了黑色淚溝的黃狗,就蹲在一旁,嗷嗚的叫喚,一直看著她慢慢的坐起來,邊哭邊吃完了半個包子,才撓撓頭跑開。

    林昭然在那一刻忽然就燃起了活下去的動力。

    她覺得生命是無比可貴的。

    不管她是個人,還是隻狗。

    之後,林昭然會時常出去閑逛,等著好心人會在路邊給她分享一些狗糧。並在一個

    月後,碰到了滿臉錯愕,同情心泛濫的裘道。

    一隻老狗給了她勇氣。

    說起來有點好笑。但每次林昭然想到這裏,就覺得無比的溫情。

    泛濫到她覺得願意分裘道一點。

    於是她從樓梯上躥了出去。

    這次的行程異常順利。

    林昭然順著氣味一路奔跑,找對了方向,大概就知道是往哪家醫院。

    那家醫院她還挺熟。隻是門口的人太多,味道分辨不出來。林昭然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以她矯健的身姿和廣範圍的視角,左躲右藏,溜進了vip病友住院區。

    兩個爪子一按上石階,林昭然就知道,有的,裘道的味道。

    於是林昭然順著氣味,爬上了二樓。

    借著實體扶手的遮掩,探出狗頭,果然在走道裏看見一個身材纖長的男人。

    因為躲在他的背後,看不清人的表情。隻能從他的側立的姿勢裏感受到他的蕭瑟。

    他雙手插兜,一動不動,兩眼直直透過病房的玻璃望向裏麵。背部還有些疲憊的垮了下來。

    林昭然也無從得知他到底站了多久。

    莫名其妙的,也許又是因為狗腦抽了。裘道這麽看著窗戶,她就這麽看著裘道。

    忽然,男人轉了個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然後也跟她一樣,走進了另一邊的過道,大概是藏起來了。

    他一直守著的那個房間,門打開了。一位穿著病服的女人走了出來。

    林昭然狗眼閃閃發光。

    那女人長的很漂亮。說不出來的漂亮。帶著一頂帽子,可能是因為長期生病,膚色有呈現不大正常的白,毫無血色,五官有些淩厲,但因為眼神和表情,隻讓人覺得嬌柔虛弱,身材消瘦,手搭在門把上,骨節分明,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異常明顯。她往外兩邊看了看,然後略帶失望的又合上門迴去了。

    林昭然腦海中飛揚起伏的飄過一行字:你就是我心中的白蓮花~啊~白蓮花~

    林昭然猜她一定是看見裘道了。裘道應該也是來探病的。雖然兩個人詭異的避而不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裘道沒病就好。

    林昭然笑得露出一口大牙。耳邊似乎已經有禮炮齊鳴迴聲合唱。雖然那調子有些不合時宜——無論如何都驅逐不掉的雪絨花。

    “雪絨

    花~雪絨花~每天清晨歡迎你~”

    田園犬心情蕩漾的就要飛起。沒什麽比發現裘道的秘密更讓人快樂的事情了。於是她雙腿直立,轉了兩個圈。

    於是她就看見了,站在她身後,一臉懵逼的護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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