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後的第四個黃昏,靠山屯飄著新燒秸稈的焦香。李老六蹲在泛白的榆木門檻上,靛青布褂肩頭的虎頭補丁被夕陽鍍了層金邊。他嘬著鎏金銅煙鍋,火星在黃銅膛裏明明滅滅,驚飛了門檻石上啄食碎玉米的麻雀。


    屯西頭磨坊的碾子聲忽地斷了。李老六抬起眼,望見老槐樹拖長的影子正爬過張家瓦房的屋脊。牲口棚裏的老牛打了個響鼻,驚得他手背青筋一跳,煙灰簌簌落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


    \"咳咳...咳咳咳...\"


    牆根鑽出的咳嗽聲比人影先到。白紙錢佝僂著蹭進院門,缺了塊的左耳垂在暮色裏泛著蠟黃。他腰間銅鈴撞在門框上,裹著黑褐汙漬的紅布鈴舌輕輕晃蕩,驚起牆縫裏一叢狗尾草。


    \"六子,討口煙。\"白紙錢袖口露出截褪色的紅繩,三枚乾隆通寶在腕間叮當相碰。接過煙杆時,他指甲縫裏的朱砂渣子蹭在黃銅煙嘴上,在夕陽下紅得刺眼。


    屯子裏的狗突然集體噤聲。


    李老六的煙鍋爆了個燈花,火星濺在門檻石的褐色斑點上——那是前日寒衣節灑的雞血。\"撞邪了?\"他往門檻石裏邊挪了半尺,給白紙錢騰出塊青磚的位置。


    白紙錢袖管裏的紙灰味混著屯裏的漿糊酸氣,在兩人之間織成張無形的網。最後一縷夕照沉入山脊時,銅煙鍋裏的火光映亮他幹裂的嘴唇:\"二十三年前中元夜,我給張老爺子配陰婚......\"


    屯東頭誰家糊的紙衣被風吹得嘩啦響,白紙錢的聲音突然低下去,驚起榆樹上夜棲的老鴰。李老六攥煙杆的手緊了緊,虎頭補丁的線腳在暮色裏猙獰地支棱著。


    那是個沒月亮的夜,風刮得像刀子,靠山屯張家大院裏卻熱鬧得很。張老爺子咽氣沒幾天,家裏人張羅著給他辦場冥婚,說是怕他在陰間孤單。


    張家有錢,靈堂搭得氣派,棺材擺中央,周圍點了幾十盞燈,可那光晃得人心裏發毛,綠幽幽的,像鬼火。


    白紙錢那天是主事的,穿著黑袍,手裏拿串紙錢,站在棺材前念咒。棺材旁邊躺著個女屍,聽說從外村買來的,長得俊俏,可惜早死了,臉白得跟紙似的。


    張家請來的賓客圍了一圈,個個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空氣裏飄著股怪味,像是黴爛的木頭混著血腥氣。


    “今兒咋這麽冷?”白紙錢心裏嘀咕,搓了搓手,繼續念咒。可剛念到一半,靈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風卷進來,燈火全晃了。他抬頭一看,門口站著個白衣女人,臉白得像刷了層粉,眼睛直愣愣的,沒半點活氣。


    “新娘子來了?”有個膽小的賓客嘀咕。


    白紙錢皺眉,心想這不就是那女屍嗎?可她咋站起來了?還沒等他迴過神,女屍動了,僵硬地邁開腿,朝靈堂裏走。兩個壯漢趕緊上前,想把她抬迴棺材邊,可手剛碰到她胳膊,女屍猛地一甩,兩個大男人竟被摔出幾步遠。


    “她活了!”人群裏有人喊,聲音都抖了。


    白紙錢頭皮一麻,盯著女屍看。她臉上的皮幹癟得像樹皮,眼窩深陷,黑洞洞的眼珠子像是兩顆爛葡萄,嘴角咧開,露出兩排黃牙,牙縫裏還掛著暗紅的血絲。她身上那件白衣破得稀爛,露出一塊塊青紫的肉,像是被什麽啃過。


    “別慌!”白紙錢大喊,可腿肚子也在打顫。他瞅見女屍慢慢轉過身,朝賓客這邊看。那眼神不像是活人的,倒像餓狼盯著獵物。


    突然,她雙手一抬,僵硬地拱了拱,像是在作揖。動作慢得嚇人,可每動一下,就有股冷風撲過來,直鑽人骨頭裏。


    “她幹啥呢?”一個漢子問,聲音發虛。


    “別接她的禮!”白紙錢吼道,可晚了。女屍一揖下去,站在前頭的幾個賓客臉色刷地白了,身子一晃,差點栽倒。


    “門!快開門!”有人喊,可大門死死關著,像是被釘住了。靈堂裏亂成一團,哭的喊的擠成一片。


    白紙錢咬牙,從懷裏掏出張黃符,嘴裏念了句咒,往女屍身上扔。黃符“啪”一聲燒起來,化成道金光打過去。女屍被擊中,抖了一下,發出一聲低吼,像是野獸嗓子壞了。她轉過身,爪子一揮,直奔白紙錢抓來。那爪子黑得發亮,指甲尖得像刀,劃過空氣帶出“嗖嗖”的聲。


    “僵屍!”白紙錢心裏一沉。他聽說過這玩意兒,死而不爛,專吸活人精氣。眼下這女屍,分明就是個僵屍!


    他趕緊往後退,瞅見牆上掛著把桃木劍,忙跑過去一把抓下來。僵屍追過來,嘴裏吐出股黑氣,臭得像死魚爛了三天。白紙錢掄起劍就砍,劍尖劃過僵屍胳膊,冒出點火星,可僵屍一點不怕,反手一抓,差點把劍奪走。


    “救命啊!”賓客們喊得更兇了。白紙錢迴頭一看,前頭被作揖的幾個人已經倒下,臉白得像死人,嘴角流出黑血,身子還一抽一抽的。


    “屍毒!”他心裏一涼,知道中了揖的人,三天內準屍變。


    白紙錢紅了眼,使勁一劍刺向僵屍胸口。劍進去半截,僵屍嗷地叫了一聲,聲音尖得像刀刮玻璃,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可她倒下前,又朝人群作了個揖,七八個賓客當場癱了。


    “白先生,咋辦啊?”一個漢子跑過來,眼淚都嚇出來了。


    白紙錢喘著氣,抹了把汗:“中了屍毒,三天內得治,不然都得變僵屍。”


    “有法子嗎?”漢子抓著他的胳膊問。


    白紙錢皺眉:“得找高人。山上有位道士,興許能救。”


    “哪座山?”另一個賓客擠過來。


    “就那座!”白紙錢指了指遠處黑乎乎的山峰,“山頂有座破廟,他住那兒。”


    “那還等啥,走啊!”幾個人一合計,壯著膽子跟白紙錢上了山。


    山路不好走,風吹得人睜不開眼。幾盞燈籠晃來晃去,照得樹影像鬼爪子亂舞。白紙錢領頭,喘著粗氣爬,心裏直打鼓。


    到了山頂,眼前是座破廟,門歪著,牌匾上寫著“清風觀”,字都快掉光了。白紙錢上前敲門:“道長!救命啊!”


    門裏沒動靜,他又敲了幾下,喊得嗓子都啞了。終於,門開了,一個老道士走出來,胡子白得像雪,眼睛眯著,像是能看透人心。


    “啥事吵吵?”道士聲音平得像水。


    白紙錢忙把靈堂的事說了,末了問:“道長,您有招嗎?”


    老道士皺眉,捋了捋胡子:“僵屍作揖,屍毒入體,不治就完蛋。得作法。”


    “需要啥?我們去弄!”一個村民急吼吼地說。


    道士眯眼想了想:“朱砂,黑狗血,糯米,桃木枝,快去!”


    幾個人分頭跑下山,折騰了大半夜,總算湊齊了東西。道士把東西擺在廟前空地上,點了三根香,嘴裏念叨著聽不懂的話。他拿起桃木劍,在空中畫了幾道符,猛地一喝,劍插進土裏。


    “轟!”天上打了個雷,烏雲滾過來,像要壓下來。道士手一揮,指向靈堂那邊,嘴裏喊:“破!”


    遠處傳來一陣怪叫,像是好多鬼在嚎。白紙錢他們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出。過了會兒,叫聲沒了,風也小了。


    道士收了劍,喘口氣:“屍毒解了,但中毒的人還得吃藥。”


    他掏出個小瓷瓶遞過來:“一人一顆,三天就好。”


    白紙錢接過瓶子,忙說:“謝道長救命!”


    迴到張家大院,白紙錢把藥分下去。中了揖的人吃了藥,臉色慢慢紅潤起來。三天後,村裏沒再出怪事,人都鬆了口氣。


    白紙錢站在靈堂前,看著收拾幹淨的院子,心想,要沒那道士,靠山屯怕是沒了。


    李老六聽完,煙杆都忘了抽,愣愣地看著白紙錢:“老白,你說這世上真有鬼?”


    白紙錢笑了笑,拍拍他肩膀:“信則有,不信則無。不過,有些事,還是小心點好。”


    李老六點點頭,抬頭看天。夜色深了,村裏的燈火亮起來,暖乎乎的,可他心裏,總覺得多了點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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