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明明暗暗,卻將裏麵的內容映射的無比清晰。


    而蘇四北終於從影影綽綽的墨發下認出來,那具女屍。


    “小姑姑!”他叫出聲:“我見過畫像!”


    各種各樣的畫像。


    有笑的,哭的,淺眠的。


    蘇四北猛然驚醒,看著那張和畫像一般無二的麵龐,可見畫師技藝精湛。


    葉西看完默默許久,她想起某一本書裏曾記載過。


    “十六年前,老皇帝死於仙丹毒發。”葉西慢慢的迴憶著:“你被雲遊的長老認迴蘇家,幾年後又成為了蘇家家主。”她看向蘇執:“該叫你謝執嗎。”


    蘇執卻是爆發出了近乎癲狂的大笑,笑完看向葉西:“他該死!”


    葉西知道他說的是那位老皇帝,可此刻爭論這些早已沒了意義。


    “蘇是你母親的姓?”塵貢想起那個柔弱到咯血的女子:“我當年見過她。”


    塵貢年長,又過目不忘,銅鏡中寥寥幾麵他就想了起來,他應當是見過那個蘇姓女子的。


    那個時候她還不是謝執的母親。


    “爹——!”蘇四北絕望的喊道。


    “他不是你爹。”曆悠然再次一擊致命,塵貢好心幫他解釋:“你們蘇家四子六女,最大的已經弱冠,他十六年前是孤身被認迴來的,哪來你們這麽大兒子。”


    “可小姑姑……她是死在三十年前啊……”蘇四北喃喃自語。


    靳鷹和秦逍遙此刻都沉默不語,他們也清楚的看見了銅鏡內的景象,此刻兩個悶葫蘆不知道說點什麽好,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人間史書記載。”葉西這個書蟲又開口了:“謝丞而立之年扶持新帝登基,之後遠遁江湖。”


    塵貢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所以你其實……不比謝秋寧大。”


    “我大她三個月。”蘇執終於開口,他此刻跪坐在地上,卻是看著遠方的月亮。


    “經年癡心妄想……”葉西可憐的看著那道身影,在一片屍塊廢墟之中,那白衣女屍似乎也慢慢的動了起來。


    般若警惕的收緊冰柱,可葉西卻對她搖搖頭。


    那女子空洞僵直的走近,做了個擁抱的動作才發覺自己已經沒有了胳膊,茫然的待在蘇執身邊,不知所措的樣子和當年假山洞裏的小姑娘分明就沒有區別。


    葉西不忍的看了眼般若和曆悠然,微微的點了點頭。


    曆悠然的千絲繞和般若的冰淩同時收緊,捆住了謝秋寧和謝執,謝大小姐疼的嗷嗷叫起來,似有眼淚從凹陷空洞的眼眶中流出。


    那個給母親收屍又給心上人收屍,卻從始至終一滴淚都不曾落下的謝丞相此刻卻像個孩子一樣拗哭,仿佛要哭盡這四十餘年的委屈與不甘。


    雲京墨在門外早已恭候多時,葉西將銅鏡遞還給她,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道:“雲少主可以將消息封鎖到什麽程度。”


    雲京墨看了看跟著走出來的塵貢,又看了看旁邊的般若。


    “可以沒有任何人知道。”雲京墨迴答,隨後又說:“但我想,謝執是想讓世人知道的。”


    “至少後人立碑,他和謝秋寧的名字可以並肩。”


    縱然罪名千載難以迴頭,至少還有人並肩走。


    葉西點了點頭,雲京墨說的沒錯,他隱匿了幾十年的感情,也想有朝一日可以大白於天下吧。


    兩個瘋子。


    葉西無奈的苦笑,任般若就站在她身邊默默地跟一起散步。


    “般若,你會同情他們嗎。”葉西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好奇道。


    “不會。”任般若實話實說:“蘇家一共二百三十九口人。”


    言盡於此,葉西點點頭,她有什麽不明白的呢,她隻是覺得心情很複雜,她沒辦法像般若一樣純粹的、不夾雜任何感情的去判斷謝執的行為對錯,這世間的可憐人也太多了。


    任般若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躊躇,破天荒的主動安慰她。


    “逆風執炬,有燒手之患,鎖情劍為天下神器之首,劍意便是無情。”


    可以,你很會安慰人。


    葉西默默地看著鎖情劍,劍意正驕傲的發著微光,讚賞著任般若的話。


    可能是她修煉的還不到家吧。


    幾人分工起來,塵貢被雲京墨叫走不知道在談什麽,靳鷹和秦逍遙這對默契組合憤憤不平的在跟雲家的人收拾蘇宅的一片狼藉,曆悠然一手拽著馬上昏厥過去的赫連,一手拎著已經昏過去的蘇四北,滿臉嫌棄的先坐雲京墨的法器迴四季穀了。


    “雲家的法器可真多啊……”葉西感歎,感歎完還要拉踩一下:“任家也是大戶,你怎麽沒那麽多法器。”


    任般若一向寵辱不驚,甚至有點輕蔑的淡笑了一聲。


    “鎖情劍為天下神器之首。”她淡淡的迴答。


    或許這就是格局吧。


    遠處的雲京墨對著塵貢的表情溫和了不少,少了幾分公事公辦的意思,看上去更有人氣兒了起來。


    “他倆這算不算逃避勞動?”靳鷹埋頭苦幹中瞥了一眼,很恨的甩動手裏的拖把。


    秦逍遙咧著嘴湊過來:“嘖嘖嘖,美色禍人啊。”說完理所當然的坐到他身邊。


    “再美……”靳鷹也扔了拖把坐下:“也不能拋棄兄弟!”


    “我說的美色是塵貢師兄。”秦逍遙撇了撇嘴:“你看雲姑娘的眼神,嘖嘖……”


    “塵師兄跟個小蛋糕似的。”


    靳鷹‘騰’的站起身,臉被深夜的寒風吹的發紅:“有什麽好聊的。”


    一陣短暫的寂靜之後又弱弱的開始猜想:“她是不是要跟塵貢約架?”


    秦逍遙:……


    “哥你……哎呀……嘖……”


    看著秦逍遙欲言又止的表情,靳鷹才發覺自己應該是猜錯了,不好意思的坐下,悶悶的開口:“別這麽開女孩子的玩笑,不好。”


    秦逍遙愣了愣,張張嘴想說什麽,卻看見塵貢和雲京墨似乎是聊完了,正在一起走過來。


    “又偷懶呢?”塵貢撿起地上的拖把:“你們好歹演一演吧,雲少主跟這兒看著呢!”


    雲京墨也笑:“你可別拿我說事,我可看見靳哥剛剛幹活了。”


    說完又對秦逍遙點頭示意:“這位小兄弟沒見過,以後有機會來蓮花峰做客。”


    靳鷹拍著身上的灰起身:“聊完啦。”


    “塵哥有麻煩事求我呢。”雲京墨自然的開著玩笑:“靳哥看起來武功又精進了。”


    靳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哪裏哪裏。”


    “就是,哪裏啊?”塵貢欠扁的出聲:“你有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領,你做什麽都會成功的。”


    雲京墨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羨慕吧,你學不來。”


    “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靳鷹輕飄飄的錘了塵貢一下,又轉過頭對京墨:“之前在一個幻境中有點突破,還需要好好修煉。”


    “那恭喜你了。”雲京墨真心實意的送上祝福:“赤龍大會你們都會來嗎?”


    “幹嘛,打探情報?”塵貢雙手交叉環在胸前:“這是我們的內部機密。”


    秦逍遙敏銳的眯起眼,在三個人之間掃來掃去。


    雲京墨剛要開口迴擊兩句,就看見不遠處的兩道身影正在靠近。


    於是她眼珠咕嚕嚕的轉了轉,扯出了一絲嬌笑:“可是塵貢哥,蓮花峰的妹妹們都很想你來呀~”


    塵貢虎軀一震,迅速拔劍揮動亂砍:“有惡鬼上身!”


    雲京墨眼波流轉,帶著星星般眨呀眨:“小蓮小荷和小花都很想念你呢~我替她們問問嘛。”


    ……


    “可是蓮花峰沒有小荷小蓮小花。”


    “啊~記那麽清楚誒~”雲京墨一想到接下來要幹什麽她就想笑:“塵貢少俠好厲害呀。”


    塵貢無語:“說點人話。”


    “在說什麽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幾人身後的葉西也在此刻出聲:“雲少主,前院差不多了。”


    雲京墨轉過頭,對她抿嘴,無比愉悅的笑:“好官方的稱唿。”


    “羅嬋卿卿雖然逃跑,但她傷得很重。”葉西覺得自己真是個有事業心的大女人!


    雲京墨淡淡的聽著,時不時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轉眼看見她身邊的任般若,雲京墨的表情微微變了變。


    這是她們倆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麵,雲京墨的表情轉瞬即逝,隨後又帶著笑意頷首,任般若也微微點了點頭。


    葉西左右看看,這對勁嗎?哪來的火藥味?


    塵貢也轉過身,看見葉西調侃點看著他,才意識到剛剛雲京墨在做什麽,擠著牙縫迴答:“在聊赤龍大會。”


    雲京墨剛要開口,秦逍遙就搶先一步:“雲少主說,蓮花峰上好幾位姑娘懷念塵貢哥呢。”


    雲京墨點頭表示認同。


    塵貢:“……不是,她胡扯的。”


    靳鷹:“好蒼白。”


    任般若:“我也聽見了。”


    葉西輕咳了一聲:“所以赤龍大會是什麽時候。”


    雲京墨似是熱鬧看夠了,稍稍正色了起來:“開春之後,屆時這一輩的親傳弟子會齊聚蓮花峰,我在蓮花峰等著葉姑娘。”


    說完微微一頓:“還有任姑娘。”


    幾人又隨便閑話了幾句,雲京墨從袖中掏出一卷宣紙遞給葉西:“小弟讓我給你的棋譜,他留了兩個殘局請你幫忙解一解。”


    葉西茫然的接過,雲京玄這小子送他棋盤又送棋局,難道有事想告訴她?


    沒等她想明白,雲京墨就已經施施然帶著雲家人和蘇執謝秋寧迴程了,他們也隻好先迴四季穀,葉西按了按耳朵,仿佛已經聽見了靈月的咆哮。


    月黑風高,四季穀偏僻荒蕪的後山,不起眼的土包開始微微抖動,越抖越厲害,連土包前那鬆散隨意插著的石碑都抖的徹底栽了下去,在土包徹底散架之前,一隻布滿黴斑的青綠色手臂破土而出,隨即帶出一具身體。


    那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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