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


    晴。


    錢百萬心裏詛咒了從記事開始的治理鬆江的幾任知府,罵的那個髒喲。他是劈鷺鷥腿精肉的高手,從來不帶吃虧的。知府消遣他,要求陪吃陪玩還送利是錢。這位魯省煙城提督自己是得罪不起,那從他們身上得什麽好處?


    錢百萬眼珠一轉,心裏有個計較。東海的水產已經吃膩了,黃海、北海那邊有不少物產是不是也可分上一份來鬆江?物以稀為貴,隻要真的好東西,不愁找不到食客。東方的異獸錄裏既有饕餮,又有貔貅,餓極了什麽都吃可不是說說而已。


    在接風的席麵上錢百萬借機請孫提督講講北海風物。


    孫四喜:“北方以麥、麵為食,黃河多災。煙、海等府趕海為生。民風彪悍。”


    錢百萬:“北方趕海可有東海無有的海貨?”


    “哦?那自然是有的。北海中多的是鮭魚、長脖魚、對蝦、刺參、香螺、天鵝蛋……”


    “錢某想認識北海海貨的漁家,不知提督大人可做引薦?”


    孫四喜是個幹脆的,哈哈一笑:“這事容易。”


    錢百萬總算是花了心思找到了找補的方向。自己年近七十,舟車勞頓的不太合適去魯省。找自己大兒子,再叫上兩個得力的伴當跑一趟做海產市場調查。事情就這麽定下來。


    當官的事務繁忙容易忘,所以拿到口信就得立馬去張羅。否則過個十天半個月,說過的話就過期了。趁熱打鐵就得上。


    所以孫提督人還在鬆江,錢老板的手下已經動身去煙城、海城考察。至於錢百萬的兒子錢大順,等孫提督迴魯省的時候搭船蹭臉熟。須知拿人手短,也不是說說而已的。


    趙永也被派下了這個跑北海海產市場調查的任務。這些年他在錢記係統裏有了個“小智多星”的諢號,幫著東家出過許多大小主意。為錢百萬的錢記糧商在鬆江商界聲名遠揚立下赫赫功勞。


    能者多勞,好用的工具人頂著西北風也得往北方趕路。那,月例錢是不是順勢可漲迴來?


    趙永挺後悔,沒有當時厚臉皮提出漲薪。就想問問東家,哪有隻扣不漲的道理。這也是卸磨殺驢麽。


    道理都是強人們把持的。弱者沒有道理,就算有些道理也被定性為歪理。


    強人們隻恨沒有八隻手,自己把事情一股腦的都辦了。找好些工具人也不能百分百貫徹自己的意圖。辦事可能使力都使錯方向。越做越錯。


    腳盆雞鬆江貿易研究所第一小隊爆雷,就是下屬的能力差,辦事用力過了頭。


    *這年代《福大偵探辦案集》在東洋的傳播度為零。更沒有專門犯罪劇場《名偵探=初中生》對各種犯罪手法進行詳細分析和係統教導。


    辦案手法粗糙的腳盆雞諜報人員碰到注重邏輯推理、搜證的洋巡捕,還有如狼似虎的巡捕房,可算倒黴。


    怡和洋行的會計在家中遇害。兇殺案轟動租界。


    會計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還有餘溫。家屬發現及時,頭腦清醒,跑出來看到正在離開的幾個可疑人物喊路人幫忙堵住路口。就連正拔足飛跑的人力車都被攔下來。


    會計一家住的離巡捕房不遠,然後巡捕房的土、洋巡捕,荷槍實彈的唿唿啦啦來了二三十號。


    嚇得家長們把好奇的小孩子都揪著鞭子拖走,街頭巷尾空空蕩蕩。


    洋巡捕吐血:證人呢?


    土巡捕開心:這麽多嫌犯!肯定在這幾人裏!


    土巡捕忙著往自己手心裏吐唾沫綁人拿人,洋巡捕拖著翻譯挨家挨戶敲門問經過。


    這時候的家屬:當家的,你死的好慘哪!


    會計的屍體終於涼透了。死不瞑目。


    該死的鬼佬,不準移動屍體。這駭人的現場,血刺唿啦的觸目驚心。


    該死的巡捕,抓人還要好處!沒看到亂成什麽樣?還有沒有點良心!


    巡捕們還原兇殺事件發生前後細節。別說,還是很有洋人辦事的風格,講究證人、證據、動機分析、事件經過。


    怡和洋行的同僚證明當時會計用內部折扣價購得一台西洋自鳴鍾。隨後在洋行門口叫了東洋車夫送人送貨迴住所。


    會計家新近遭賊,門窗都換閂鎖。屋麵也順道補漏。三個工匠來修繕門窗和瓦麵。當時正在做工。


    會計的一個親戚來問會計家屬借銀治病,當時會計家屬不同意發生爭吵。鄰居街坊都來看熱鬧。場麵一度有些混亂。會計的親戚曾大喊“喪良心,見死不救,不得好死”。他看到怡和洋行會計迴家要求進屋再談。


    會計指揮東洋車夫把西洋自鳴鍾搬入戶中。正在修屋麵的工匠踩破瓦麵,掉落到房中,狼狽出了房子,東洋車夫也離開了。


    會計家屬進屋時發現丈夫胸前插著一柄尖刀,人已經沒氣了。房中除了屍體沒有其他人。


    家屬第一懷疑的是來借銀的親戚。“定然是他!奪錢跑路不成,泄憤殺人。”


    巡捕房的眾人相互看看,問:“抓住六個人,哪個是你說的借銀之人?”


    “雷老三不在拿住的六人中!”家屬神誌清明。


    哦豁,還有漏網之魚!大意了。巡捕分成兩隊,一隊負責押解嫌犯去巡捕房審問取證,一隊負責去雷老三家捉拿疑犯。


    羅斯福商行的夥計第一個被巡捕房放出去。錯抓了人的巡捕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路過歸路過,跑什麽跑?跑就跑,喊你停為什麽不停下!”


    羅斯福商行的夥計脖子縮了縮,就當自己倒黴吧。一溜煙跑了。另一個路人跟著沒多久,也用同樣的理由放走了。


    修房的三人說清楚之後,巡捕房認為犯事兇殺的可能性很低,也先放掉了兩人。修房頂掉下來的倒黴蛋還有疑點,被扣下來。


    東洋車夫說的話聽不拎清的,看著不太像兇犯,姑且先留著。那人急的什麽似的,一個勁的說要拉車跑生意。讓巡捕房帶信給人力車的老板。


    唿啦一下去捉雷老三的巡捕們終於在醫館找到人,把人抓過來。


    雷老三不得不丟下老婆留在醫館治病。他一路上一個勁喊:“是表哥給阿拉個銀子!儂啥體要捉阿拉?搞錯了!阿拉借銀子救姆媽,也是表哥個姨媽啊!伊肯借銀子阿拉當然走。哪能會動手殺人?再講阿拉沒刀。”


    隨便怎麽說吧,就問經辦的這些巡捕信不信。扣在巡捕房這三個人裏就屬他嫌疑大。


    修屋頂的裝修工和東洋車夫到傍晚也被放走。留下居住的通訊信息,東洋人匆匆拉著人力車跑了。沒有交足當天的人力車使用費還得倒貼出來。


    雷老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儂搞三搞四搞煞寧!阿拉拿去姆媽看病個銀子真是表哥親手拿來。”


    不是你殺的人就不會賴到你頭上。巡捕房也是講道理的。


    雷老三也不是這麽好騙的:“那長官為啥單單關起阿拉一個?”


    巡捕尋思的是萬一抓的都不是兇手,總歸有個墊底的。被抓的那個一般就是這麽一個功能。自求多福。


    第二日,巡捕房的洋督察綜合巡捕查案收錄的口供,提出幾個問題。


    第一,指認雷老三的家屬是被害人遇害之後發現屍體,並不是目擊證據。


    第二,沒有證據證明雷老三持兇器而來,經指認兇器不是會計家裏的物件。


    第三,雷老三的供詞拿到治病所需的銀子就離開,可自圓其說。


    第四,從破屋麵不慎跌下的修房人無持兇器殺人的動機。


    第五,據怡和洋行門房說,昨日門前的東洋車夫是一個生麵孔,官話的腔調有些奇怪。經常在怡和洋行附近一帶的三個人力車夫當天都沒有來。


    洋督察梳理完案情,出現一個新的疑點。怡和洋行、被害人家屬都沒有找到會計偶爾帶迴家的商行賬冊。這東西什麽人要啊?洋督察摸不著頭腦。隻能讓手下人把羅斯福商行的夥計,東洋車夫重新叫去巡捕房再問。


    商業競爭上的事情,一般不涉及到性命。除非最近怡和洋行被什麽了不得的對手盯上了。


    巡捕按照人力車夫留的住處去找人。哪裏還能找到?這地址是一戶居民,從沒有出租房子。


    坐實了,這人畏罪潛逃。兇犯無疑。東洋車夫這群人大多是江省北方窮苦人。不搶錢財隻拿賬本,要麽是犯了命案之後慌不擇路,沒來得及找到財貨,要麽就是專門衝著賬簿。


    客串的東洋車夫上交了怡和洋行會計賬簿。貿易研究所第一小隊第一次行動虎頭蛇尾,鬧出個兇殺案的大動靜,可為奪取一本怡和商行的會計賬簿殺人?腦子裏塞的都是草!怎麽幹的出這麽愚蠢的事來?經濟情報雖然重要,比軍事情報的份量差遠了。


    小野田夫花了很大氣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第一行動小組,第一次出手打了一個啞炮。看來這幫蠢貨還沒有領悟情報工作的重點。連最起碼的情報價值都分辨不清。


    哪些屬於重要、關鍵情報還是次要情報都分辨不出來?!


    小野田父暴跳如雷,把那個自作聰明,壞了第一行動小組計劃的蠢貨發配去江省最偏遠的北方。眼不見心不煩。


    一八九零年九月份成立,到一八九一年二月第一次行動,半年時間太倉促。果然是心急了。必須好好對貿易研究所的所有人深入做好專業係統的職業培訓。


    小野田夫:東洋車夫這個職業估計後麵都不能用。免得再踩雷。那麽改頭換麵弄一個海產會社可行?為了腳盆雞帝國,殺死給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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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爾摩斯探案集》英國作家阿瑟?柯南?道爾在1887年至1927年間陸續創作發表的一係列偵探小說集結而成。1887年,《血字的研究》發表於《比頓聖誕年刊》,這是福爾摩斯係列的首部作品,標誌著福爾摩斯這一經典形象的誕生。從 1891 年到 1893 年,柯南?道爾在《海濱雜誌》上發表了一係列福爾摩斯短篇小說,後結集為《冒險史》和《迴憶錄》。


    1894年日本出現《福爾摩斯探案集》譯本,當時西方文化思想隨著明治維新傳入日本,推理小說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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