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樓台先得月,遠親不如近鄰哪。


    曹班主心情很好。武生雖然缺勤了,幾個跟頭把式翻花式跟頭的技術夠硬核,把觀眾唬弄住了。老主顧們很滿意,叫好聲都能掀翻屋頂。更舒坦的一件事情是張問遠良心發現,讓那個最能吃的老四杜白虎另謀出路。


    馬上能少了一個飯桶,班主覺得春天果然像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看誰都順眼。


    要不是看在他跟頭翻的不錯(身手靈活),人小幹活不偷懶還有把好氣力(人傻單純),我才不給周財神舉薦呢!好說不說的,也算結個善緣。為這個毛學旺特地送了曹班主一壇女兒紅。豈止是不虧,那真的是賺到了。


    周財神前天還說杜白虎能文能武,少年有為。喲,看不出來,這飯桶都自帶文化氣息?周財神那是文士,生意做的又大。能被他看上眼,這小子能耐不小。


    兩邊都討了好,自己也受益。班主心裏得意,麵泛紅光。


    有人開心就會有人不開心。世界總是不由自主的守恆。知府在衙門拍桌子拍的手疼,茶杯摔了兩個,拿起第三個才想起來摔破得拿自己俸祿買。最後把輪值的兩個班頭叫過來臭罵一頓,心裏終於舒坦了。


    知府剛收了周生貴的禮。這家夥把漕運的那幫閑人養的腦滿腸肥,終於想起來要到他這裏套近乎,要點好處。周生貴瞄上了總兵收繳的停靠在碼頭的上百多艘槍船。野心還真大。知府歡迎有誌向,有實力的商人參與烏程重建。


    大戰過後烏程百業蕭條,財稅吃緊。潯鎮的生絲買賣破壞的一塌糊塗,農事又是缺丁少口的,田地都拋荒了。知府天天勤於政務,廢寢忘食甚至到了睡在公文堆裏的地步。哪裏都是虧空,堵了一頭,另一個又出來,糟心狠了。


    這些槍船在碼頭停靠著有屁用,又不能沉進太湖填出地來。多浪費!就這麽一直放在碼頭也不是個辦法,風吹雨淋的水老鼠再上去咬個洞就沒了。知府作為一方父母官,為了給賦稅多添一個進項,勉強批給了這位熱心鄉民。廢物利用嘛。把這些燙手山芋扔出去,錢收進來分一分,多好的事情啊!突然說要統一收上去剿匪用。


    你們倒是早點發公文啊!船都已經被周生貴叫人拉走了,讓我再舔著臉去要迴來?彼其娘兮!沒別的辦法,老臉不要了,去周家要船。不去似乎也行,可是被漕運那幫人知道知府沒親自去,所以賣掉的船要不迴來,編排笑話傳出去更沒麵子。名聲一臭,誰也不敢站近來,那以後就別想再貪汙撈錢啊不是,順順利利的收稅了。沒錢太嚇人了,自己家裏養不活,手下跑路,上官給臉色,升官無望。知府想想就直哆嗦。什麽臉麵,從今天起沒有了。


    傍晚時分知府叫上師爺,讓自己家的看門宋老頭弄了倆驢車坐進去,偷摸著上周家來。


    知府微服上門,周生貴一家都嚇到了,以為他來要債。不是說好先付一半錢,船先拉走的嗎?怎麽就來催債。難道是官賬的虧空事發了,知府擋不住。


    知府老大不好意思,師爺開口寒暄:“嗯,周爺生意可好?”


    周生貴心想,真來要債的啊?知府這麽急性子?上次運官糧打退金阿狗之後,官府還給了賞銀。知府大人親自接見,當麵問要不要槍船。周生貴就腦子一熱答應。既然他想要做一家洋人都稱道的“公司”,就得幹票大的,機不可失!周大膽覺得自己腳下生風,簡直踏上哪吒的風火輪。再說了,一百二十來艘槍船,四千兩就直接都拿到手,這生意上哪找?


    周生貴剛拿到一百兩賞銀,沒等捂熱就被知府忽悠沒了。他摸遍全身出去又問親戚朋友借了一圈。先湊出兩千兩給知府,剩下的隻能先賒欠著。知府想翻臉,想想又忍下來。周大膽挺會來事,手裏一百兩賞銀轉頭就做了介紹費。衝著著雪花銀也就,行吧!不行也行啊,周大膽偷偷加碼了。賒欠的兩千兩,後麵再給兩百兩介紹費。賬上的虧空?哪裏有,大凡本官心黑一點,後麵兩千兩百兩都是本官的。


    周生貴再會經營,現下也窮的隻剩下點開銷沒多餘銀子了。本來打算買三進的宅院無限期推遲,恨不得把祖宅都當出去弄些平帳目的開銷。


    船隊要配火器,船工,還有槍手吧!搞了人進來也不能讓他們閑著,打發他們和幾個教練組團操練。打鳥打不到,就到太湖去撈魚去!弄不迴點東西不給吃的。周大膽(扒皮)從不養閑人。


    本來還想跑一段時間運輸再還債。畢竟是知府作保的錢,欠不起。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得還清。知府這時候來討債,怎麽辦?


    周生貴惶惑的欲言又止。師爺觀察了會,撚了撚山羊胡須說:“知府大人有難處啊!周爺可得出力。”


    周生貴想死。


    知府在旁邊看周生貴臉色變來變去,像變色龍。師爺磨磨唧唧又沒說到點。他心裏罵罵咧咧,一個一個的都這麽會演。怎麽就不能說個重點,說些實在話?哎,真不想開口啊!


    知府剛清了清喉嚨,周生貴趴下了。“知府大人,賒欠的兩千兩如今還沒有大進項。容我些日子?”還磕上頭了。知府就覺得自己坐不住,雙手攙扶。


    “周老弟,做官難啊!”


    周生貴想暈過去。什麽玩意?知府叫他啥?周老弟!這是真的要糟,就有點想翻白眼。


    “哎,周老弟,兄弟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就把那些槍船都退還給老哥?”


    什麽玩意?沒聽錯,說的不是催債,要退船?周生貴腦子馬上就拎清了。怎麽辦,已經被知府綁架了,都叫上周老弟,麵子總得給到他。錢沒了還可以掙,金毛大粗腿沒了上哪去找?沉吟一下打消紛亂的思緒,周生貴一副為難的神情,“知府大人!不敢當不敢當……小弟無才無德,哪裏敢和知府大人稱兄道弟。這船麽,有些不便之處。容我向知府大人稟告。”


    知府想把嘴巴撇到後腦勺,不敢當?你都自稱上小弟了!再說了,我親自上門討船,你還和我說不方便?我倒是聽聽你什麽不方便。他神色一正,官威就上來了。


    “講!”


    哼,講的不好捏死你。


    “當真不巧並非小人要推辭啊大人!槍船行走迅速,往來如風。小人請了些教練督促船工操船演練。七日之前城南李財主來尋小人帶東元布行的絹綢到鬆江碼頭交貨。小人怕路上不太平,所以讓槍船載貨去鬆江。這船隊剛走了五日……”


    知府壓下來一口惡氣,淩厲的眼神轉而柔和:“周老弟,船隊什麽時候迴來?我派人來取船。”


    周生貴滿口答應。知府和師爺互瞅瞅,起身告辭了。來前功課做的沒到位,碼頭停靠三十來艘槍船估計就是多餘下來不用送貨。還以為都出去附近捕魚捕鳥溜溜船。


    送走兩尊神的周生貴把心放迴肚子。暗自腹誹:已經給了兩千兩銀子,好容易招募好水手保鏢,別搞得最後雞飛蛋打一無所有。萬一知府不肯還錢,不可不防!周生貴打定主意要來個對折。


    沒過多久,打對折的理由就變成現成的。周生貴欲哭無淚,隻能恨恨的打了自己一嘴巴。


    門外傳有船隊派來的報信人稟告要事。來人沒進門開口就是句喊:“老爺不好了!”


    周老爺咬牙切齒:“滾!”


    老四杜白虎進來自打一嘴巴,跪著說話:“周老爺,船隊東匯遇劫!沉十二艘,死了十七人。貨還在,王頭繼續押船去鬆江交貨。”


    周生貴騰的一下屁股被燙熟了似的跳起來。這次特地派的槍船船隊護送絹綢。這一把押出去八十來條船,看上去烏壓壓的像百來艘似的。本來打算的挺好,陣勢場麵都擺足了,就當成賭博開盤口,押把大的。都這樣了哪個不開眼的居然還敢上來搶劫?


    周生貴冷汗刷的冒出來,眼前金星閃爍的,馬上急著追問詳情。杜白虎詳細稟報:“賊船勢大,有兩三百條槍船。他們一隊埋伏在蘆葦蕩開火阻截,有一隊從後麵包抄。當時一下弄沉了我們五艘船。賊人叫囂要我們投降棄船上岸。這哪行?


    “幸虧兩艘船上的兩門鐵炮。先打破了一艘領頭的賊船,又有一炮打死一個領頭的賊人。打前陣的強賊看到自家頭目血肉橫飛死了,泄了膽氣後退。這時王頭發現幾艘賊船護住的強賊頭目,指揮火槍手追著打。鐵炮也過來開炮助陣。賊船畏懼四散逃跑。可惜後麵銜尾的幾艘船亂了,已經被後麵包抄的賊船圍起來弄沉七艘。船上的槍和貨都被強搶。”


    杜白虎說的繪聲繪色,周生貴聽的身臨其境。他先難過,沉十二艘船,白花花銀子!死十七人,白花花銀子!然後又高興。八十二條船,竟然硬撼三百條槍船,還贏了!說出去誰信哪?這趟貨押送迴來得重賞兩艘船的操炮手,還有王教頭。說什麽也得大鳴大放,好好在烏程宣揚我們周家的“新周公司”。


    -


    清末正四品官知府收入,俸祿105兩,恩祿105兩,俸米105斛,折合共計278兩。養廉銀2500-3000兩。


    1844年英國製定了第一個公司法,1855-1856年出現了有限責任公司。即便在英國法律管轄的地區,沙遜及嘉道利等重要公司依然保持家族式的企業經營模式。早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中國商人便認購了寶順洋行的於仁洋麵保安行以及怡和洋行的諫當保安行的股份。郝延平指出,在旗昌輪船公司、怡和絲廠以及大東惠通公司等公司中的中國資金達1600萬兩。中國商人甚至在幾個外國公司董事會身居要津。——曾小萍《近代中國早期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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