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奉二十年,國泰民安,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已不是齊北那一塊不安生地,也不是哪姓人家又成了新貴。

    大家談論的,多是風花雪月,兒女情長。

    小公主即將下嫁清平侯府,是最近街頭巷尾聊得最多的話題。這清平侯是何許人也,乃是大奉三年的狀元榜首,皇帝親抬的新貴之一。

    當然,當年算是新貴,而今十幾年過去,子孫繁多,也幾欲稱得上世家了。

    要說小公主為何看得上清平侯府的小侯爺,那還得從清平侯的續弦夫人說起。

    “子楓,那裏那裏!”妙蓁站在樹下急得跳腳。時而幾片煩人的枯葉落下,妨礙著她的視線。

    “來了!”被喚做子楓的少年捧著個鳥窩,從樹上跳下,穩穩落地,“蓁兒,給。”他一身白衫不過陪小公主半日,就快成灰的了。

    不是掏鳥窩,就是摘果子,上樹下水隻要小公主要,都可以滿足。一個翩翩佳公子,為博小公主一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他生得俊秀,看似柔弱,卻是個文武全才。多少姑娘暗許芳心,最後這俊美少年郎,卻拜倒在小公主的石榴裙下,令廣大待嫁姑娘一顆芳心碎裂。

    “走,找你娘去!”妙蓁捧著鳥窩,喜歡極了,用手逗弄著幾隻嗷嗷待哺的小鳥,“青姨生了小郡主,坐月子悶死了,咱們給她看過了,就把鳥窩放迴去,別讓大鳥傷心。”

    “還是別了。”程子楓趕緊攔她,“還以為是你要看,我這才拿下來給你。你一個小姑娘,生孩子的屋不能進。”

    妙蓁衝他吐舌頭,不以為意:“太子妃嫂嫂的屋我都溜進去過,你娘的為什麽不能進。”

    “……”他愕然。

    小公主想去哪裏,誰攔得住呀。聽說去年太子大婚,小公主躲在人家婚房裏,等合巹酒都喝了,喜婆丫鬟也全識趣地退下了,她才突然從底下滾出來,畫著一張大花臉,把人家太子妃當場嚇哭。

    第二天小公主就被關了禁閉,但光是禁閉,別指望她能長記性。這不,下個月就要大婚嫁進他清平侯府了,還偷溜出宮玩兒呢。

    一是找他,二是找她的青姨。

    “好好好,你可別弄出動靜,去一會兒就出來,知道嗎?”程子楓也才不到二十,冷靜說話的時候顯得分外老成。

    這也沒辦法,兩口子總要有一個懂事。

    “好的!”妙蓁很篤定地點頭

    ,然後吧唧一口親在他臉上,溜進了她青姨的房間。

    程子楓捂著被親的半張臉,臉頰緋紅。

    當初他是怎麽認識小公主的呢?不是別的,竟是因為自己這位繼母。

    繼母閨名青霜,曾經是皇後娘娘的貼身大宮女,嫁進他家時,程家還沒有封侯。那時他已經四歲,對這位新母親是極喜歡的。

    原因為何,大抵也和小公主喜歡她的原因一樣。繼母性子活潑,全然沒有架子,和誰都能說笑到一塊兒,就連時常板著臉的父親,這些年都被她帶得越來越愛笑。

    後來一是因為父親的功勳,二是因為繼母的緣故,已經三十多年沒有封過侯爵的本朝,在幾年前封了他父親清平侯。

    聽說丞相夫人,也是當年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名叫白芍。這位夫人性子沉靜,鮮少露麵,一心相夫教子。或多或少也是因為她,出身寒門,當時僅是四品朝官的丞相大人,才得了機遇,能有今天的成就。

    僅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也能有今天的地位。誰還看不出來,皇後娘娘究竟有多受呢,而且是令多少女人豔羨的盛不衰。

    至於認識小公主,是在他父親封侯之後。那時小公主已經不是什麽小娃娃了,開始頻繁溜出宮玩。有一次偷跑來找她青姨,結果掉進了府裏的荷花池。

    當時,是他救的她。

    所以外人又要道一句,你看,娶了皇後娘娘的宮女,一朝飛黃騰達不說,兒子竟還能娶上金枝玉葉,皇帝最疼的小公主。

    聽著裏頭母親和妙蓁的笑聲,他的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已管不了小公主承諾的時間過了沒有。因為母親,家裏已經夠熱鬧了,往後妙蓁嫁了進來,豈不要翻了天。

    翻天就翻天吧,有他和父親兜著呢。

    ——————

    “蓁兒呢?”午睡起來,薑樰習慣性地要問一問那不省心的女兒去哪裏了。這些年闖的禍不少,該操心還是的她這當母親得操心。

    “迴娘娘話,太子殿下稍了話來,說看見小公主又溜出宮了,已經派人跟著了,瞧著是去了清平侯府。”

    “這不省心的。”她歎口氣,下了,沒再往下說。說多了也不管用,以前還指望著蓁兒能像她皇兄那樣收收心,未料這都要嫁人了,還那麽鬧騰。

    都是魏恆慣的,說什麽他堂堂天子的女兒不愁嫁,誰家娶了就得偷著樂,這麽多年便一直著慣著,偶爾禁足也隻

    是做做樣子。

    薑樰數落了這父女倆數不清多少次,次次被當了耳旁風,她也就不說了。好在蓁兒隻是貪玩,性子卻不頑劣,至今倒是沒闖出什麽大禍。

    說到清平侯府,她蹙了蹙眉。

    “清平侯夫人如何了?”

    “算起來,過幾天就出月子了。”

    “嗯,第四胎了。”她想起來青霜做了母親,性子卻一點沒變,便兀自發笑,“再去庫裏選一批藥材送去。馬上去,順便敦促公主早點迴來。”

    “是。”聽命的宮女去辦事了,換了另一人來伺候她淨臉。

    自打青霜和白芍出宮嫁人,貼心的宮女兒倒是有,卻再也找不到同樣的感情。其實不該說感情,應該隻是忠心不忠心的問題。

    薑樰看著鏡中的自己,生出一絲恍惚——女兒也快嫁人了,而她大婚入宮,卻好似就在昨日。這輩子過得太順暢,時光飛逝,不知不覺,再過三年便到了不惑。

    而太子妃臨產,她也快要做皇祖母了。太後近幾年身體開始走下坡路,整日裏念叨著想抱曾孫,快入冬的時候想是就能如願了吧。

    鏡中的自己並沒有太大變化,甚至連一絲皺紋都還沒有。生下三子一女,如今氣色也還不差,按魏恆的話說,還是那麽美若天仙。

    這些年她沒再生子,最後一次生產把魏恆下了個夠嗆,因而之後避子湯沒少喝,藥性溫和,倒也沒傷到身子。

    想到入宮已近二十年,再迴看往事,薑樰那張沉澱下歲月中所有幸福的臉,不覺爬上溫煦的淺笑。

    她忘了前世,忘了那些不愉快。魏恆承諾給她的統統實現了,他的那些情話,隔三差五還要冒幾句出來,她還有什麽不滿意呢。

    賀家不複存在,薑家保全依舊,父親和母親依然健在,且身體硬朗。兄長悟得龍心,奉行中庸之道,在朝中也算是個人物,卻從不攪動風雲。因而,她也不必夾在中間為難。

    白芍和青霜各自嫁了良人,日子皆過得舒心。後宮雖還在,卻已經形同虛設,何麗儀幾人中,隻有她一人升了嬪位,人留在宮中,每日來晨省昏定,陪她說話解悶,卻識趣地從不敢爭。其餘的,有一個病故,另一個自請去了佛寺為國祈福。

    而前一位去祈福的顧婉華,早已於三年前,在青燈古卷的陪伴下閉了眼。她聽到消息時,才恍然想起,曾有個上輩子,賀子芝和顧婉華欺壓於她,她過得很不好。

    那所謂的上輩子,已經成為一場夢,什麽憤恨與怨念都再也激蕩不起。

    “娘娘,陛下來了,帶著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外頭等您呢。”

    魏恆準備施行新政,昨夜又忙得在昭軒殿將就了一晚沒迴來。俗話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自打齊北亡了,國內太平,他就常把這話掛在嘴邊。

    一天不見,已有些想他。還有兒子,好些日子沒見了。

    薑樰收拾妥當,速速出了內室。還沒看到魏恆,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兒子,迎麵便撲了過來,抱著她的腰,“母後母後”地叫著。

    “放肆!都給朕迴來。”魏恆一聲厲喝,兩個兒子便都沮喪地撒了手,依依不舍地看著母後。

    “十歲不是小孩兒了,該有的禮數學到哪裏去了?”他捋了把短須,恨鐵不成鋼地教訓起才十歲而已的兩個孩子,“真要是想你們母後,就跪下行大禮。”

    於是乎,兩個孩子隻好乖乖跪下,齊齊給薑樰磕頭。

    “……”薑樰看看魏恆,見他滿臉的理所當然,方才對著孩子發火,一轉眼又對著她笑,不知該說他什麽好。

    這倆孩子之所以有一個月不在宮中,是因為被丟去了民間。隻因這倆安生日子過慣了的孩子,不知民生疾苦,說出類似“何不食糜”的傻話,便被魏恆著人帶著,放到民間去做了一個月的窮苦孩子。

    現在迴來,黑了也瘦了,定是當真吃了苦,看見母親想抱著撒會兒嬌,也是情有可原。

    魏恆對女兒是百般的愛,對兒子卻不容半點行差踏錯,唯恐兒子丟了他的老臉。

    薑樰卻是疼兒子的,一顆心腸軟著呢,朝他倆招招手:“兩個傻孩子,母後知道你們吃苦了——來,讓母後看看。”

    魏禎和魏遠兩個孩子,掛著眼淚珠子撲在她懷裏喊錯了,再也不敢驕奢無知,還嚷嚷著要多陪母後,多給母後敬孝。

    魏恆慣常皺眉,眉間的皺紋尤其深,方才麵對孩子還一臉嚴肅,眉間緊皺十分令人不敢招惹,這會兒卻露出笑意,因那兩個孩子的知錯能改而感到欣慰。

    兩個孩子在崇光殿直到賴了晚膳吃,才依依不舍地被裝起懂事大姐姐的妙蓁一路帶迴去。

    到了晚上,終於沒人打擾倆人。

    “你也真是的,皇兒真要在民間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想起兄弟倆狼吞虎咽吃東西的樣子,薑樰就心疼。

    自己身上掉

    下來的肉,生怕哪兒磕了碰了,規矩學識雖然要教,但這種方法委實太嚴厲了些。當年弘兒也是同樣沒逃過魏恆的魔爪,小小年紀,便被束縛得異常懂事,甚至開始跟著他學習處理朝政。

    “玉不琢不成器,他們早日懂事也好,朕和你才能省心。”魏恆躺在躺椅上,打著哈欠——今天一樣很忙。

    薑樰給他揉著腿,嘴裏念叨起來:“一直這樣忙,兒女的事你也不耽擱,什麽時候是個頭。都爭著做皇帝,臣妾看分明就是找累受。”

    魏恆嘴角掛著笑,這樣溫馨的晚上已經有很多年。他看書,她繡花,他打瞌睡,她在揉腿垂肩,他無聊,她便說笑話給他聽。

    夢寐以求的日子,他已經擁有了近半人生,但還是覺得不夠。

    “他們早日懂事,朕才好放手啊。”他坐起來,拉起她的手,讓她坐在身旁,順勢攬她進懷裏,“等新政施行,兩年之後,朕帶你周遊天下如何?”

    周遊天下?她做夢都想。深宮之中度過半生,她也看看外麵的世界,像年幼時那樣騎著馬,和父親看長河落日,看大好河山。

    “……可是。”她將信將疑,“能行嗎?”

    “你當朕為何對兒子嚴苛要求,他們早日懂事我們也好早日脫手。太子日漸穩重,朕看他沒有問題,處理事情得心應手。朕把一個安寧的江山交給他,便不信他治理不好。兩年後,朕禪位給太子,咱老夫老妻也去瀟灑一迴,你說好不好?”

    “陛下想得可真好。”這麽說,她已經開始想動身了。

    “那可不,咱們每到一處,便畫下秀美風景,讓人送迴來給幾個孩子看,叫他們幹瞪眼去不成,誰讓他們讓咱操心這麽些年,是不是想想都能笑醒?”

    薑樰也跟著壞笑,笑眯了眼睛:“那恐怕是再好不過了。”

    ——————

    大奉二十二年,新政施行,貪腐減少,百姓稱好,清廉之風盛行。

    大奉二十三年,宣帝禪位太子,稱太上皇,同年攜太皇太後、太後移居別宮。

    大奉二十四年,太皇太後移居金蟬寺,虔心禮佛。同年,太上皇並太後,輕車簡行,遊曆河山,百日不歸。

    大奉二十六年,太上皇親繪山河圖,裝訂成冊,送皇帝珍藏,意指山河心中有,為君當勤政愛民。此事傳為佳話。同年秋,迴宮小住,次年春再度攜太後出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賢後要造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尺傘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尺傘下並收藏重生之賢後要造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