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又差點從樹上摔下來。

    照看的嬤嬤隔三差五就要被嚇得魂飛魄散一次,這份兒差事還不如倒夜香。好在小祖宗砸在太監身上,別人痛得齜牙咧嘴,她卻坐在人身上笑得沒心沒肺。

    “求您了,公主殿下呀!老奴要被你嚇死了!”

    小公主晃著小腦袋,開恩似的從太監身上下來。她才五六歲大,一開口就是甜得能讓人心化掉的奶音:“那你們別跟著我啊,害我又沒抓到小鳥。”

    “這哪兒敢啊……”已經五十多歲的老嬤嬤光是追她,就已經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得虧公主沒有亂跑,不然她老命休矣,“老、老奴沒跟好公主殿下,那是要掉腦袋的,求您千萬發發慈悲吧。”

    小公主撅撅嘴,還不懂什麽叫掉腦袋,但她堂堂公主殿下,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有些不高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青霜呢,她怎麽不見了。”

    她隻是覺得日子忒無聊了,連個和她一起玩的都沒有。

    “哎喲,青霜丫頭嫁人啦!”

    小公主偏著腦袋,不明白嫁人是什麽。去年白芍也說是嫁人去了,嫁了就嫁了唄,反正她也不好玩。可是,上個月青霜也嫁了,嫁人有那麽有趣嗎?

    反正,沒有人陪她玩了。皇叔家的小郡主才一歲,話都說不清,還有別家的小千金,見了她就怕,話也說不利索,她不喜歡和她們玩。

    她小小的一個人,托著腮幫子,任憑老嬤嬤怎麽求,坐在一堆枯葉上,就是不起來。漂亮的粉嫩小裙子,才一天就被她穿得慘不忍睹。

    “你怎麽坐在地上?”

    突然從道上一個聲音,老嬤嬤迴頭一看,頓時如見了救星,趕緊迎上去:“哎喲,太子殿下,還好您來了,快勸勸公主殿下吧,地上涼,不能久坐的。”

    魏弘下學迴來,走在迴東宮的路上,遠遠看見皇妹糯米丸子似的一坨蹲在地上、他小小年紀,也才十歲而已,身量就已很高,擺著一副小大人的表情。

    話說他前些年還滿皇宮瘋跑,比小公主好不了多少,如今跟著念了兩年學,卻突然沉靜下來,性子越發像他父皇。

    小公主妙蓁在哥哥麵前總要聽話一些,隻要哥哥一板著臉,準就不鬧了。可這一迴,妙蓁卻隻是瞅瞅皇兄,不想說話的樣子。

    “起來。”

    “哦。”

    她隻好聽話地從地上爬起來,嬤嬤趕緊上來給她拍幹

    淨裙子。

    “又在耍什麽小脾氣?”魏弘牽著她,走到水榭,把她抱到椅子上坐好,“誰欺負你了?”

    誰又敢欺負她呢,她隻是孤單了。

    “沒人。”

    “想青霜了?”魏弘卻一語道破。妹妹的小心事,他這個疼妹妹的哥哥,當然要曉得。

    “嗯,聽說她嫁人了……”肉嘟嘟的笑臉愁成一坨,眉毛擰得像兩條毛蟲,“皇兄,嫁人是什麽?”

    “嫁人?”魏弘尷尬得咳嗽兩聲,“嫁人麽……大約就是……比如母後從外祖家搬過來和父王住吧。”

    他也不太懂,隻是知道一些。

    “那青霜搬去哪兒了?”

    這他就真不知道了,他也是個小孩子,關心別人娶嫁做什麽,便偏頭看向嬤嬤。嬤嬤趕緊來幫太子殿下解圍,嘮嘮叨叨地給小公主解釋。

    “公主殿下呀,還是老奴說吧。白芍和青霜都嫁的是新貴人家,夫家在朝中為官,就住在皇城內。她們呀,大小也是誥命夫人,逢年過節總能入宮的。您就別總惦記著了。真要想的慌,求皇後娘娘召進宮來就是。”

    唉……反正是不能天天一起玩了。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搬走。妙蓁托腮,小小年紀愁死了。

    “別想了,出來這麽久,母後定又掛念你了。”

    “母後才不想我呢,她隻知道抱弟弟,早就忘了我。”妙蓁依舊是托腮,嘴嘟得更高了,一副不想走的樣子。

    嬤嬤在旁急了,還不迴去,上頭定要數落她了:“哎喲,公主殿下,皇後娘娘哪兒是不想您那。這才剛出了月子,又是雙生子,哪裏忙得過來。就聽太子殿下的,咱迴去吧。”

    唉……當公主一點都不好,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真想溜出宮去玩兒!她眨巴眨巴眼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皇兄抱我下來。”

    大手牽小手,兩人邁著小步子,一起迴崇光殿去。

    ——————

    生了對雙生子,薑樰這迴又沒少吃苦頭。還是生妙蓁的時候輕鬆,老大和老小,都叫她差點把命折在裏麵。

    魏恆是萬萬不敢讓她再生了,四個孩子,夠了夠了!現在有三個兒子,朝上那些迂腐老頭總該閉嘴了吧。

    不願選秀添新人,也能讓這幫人做出文章來。非說什麽天家子嗣單薄,經不起變故,這咒他兒子不是。

    “妙蓁這孩子,又

    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薑樰搖著小搖籃,看看窗外,皺緊了眉頭。一個姑娘家,總是瘋瘋癲癲,也不知再長大點能不能像她皇兄一樣,沉下性子去。

    魏恆在批折子,抬眼看看自己的妻子。窗戶上的光透進來,斑駁的金光,剛好打在她的側臉上,她皺著眉,望著遠處……

    不知怎的,一種溫馨,在心底融化。

    十二年了,她還是那麽美。

    他卻……續了胡須,因常年操勞國事,麵容上顯得老成,倒也不是真老。太後好幾次打趣他,說隻要他不笑,看起來像他舅舅。

    其實,如果真算起年齡來,他的確也快不惑了。當然,是加上上輩子那七年。

    “妙蓁像朕小時候,有人跟著呢,你就別瞎操這份兒心了。”他又埋頭批折子。

    前些年征服齊北,疆域擴大進半,這些年齊北殘餘勢力在鎮壓下逐漸消失了。雍王領了個閑職,整日裏都是風花雪月,好容易在德太妃的死勸下,前年終於娶了王妃。如今,剛抱了女兒。

    至於曾經唿風喚雨的薑氏一族,並沒有因為皇後的受寵,而再度崛起,如今薑威也因傷痛辭了官。至於賀家,早就沒了。

    這些年來,他自認這個皇帝當的很是不錯。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每年上貢的番邦隻多不少。

    “別操心?!”

    然而他在維護夫綱,以及龍顏麵子上……似乎還欠些火候。沒容他把這些年好生迴味,薑樰這頭就火了。

    “還不都是你寵的!”

    “是是是!”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把筆放下,過來抱抱她的肩,“朕就這麽一個女兒,不寵她寵誰——放心吧,調皮一點無傷大雅,真要有出格的事兒,嬤嬤早就憋不住,來告狀了。”

    原以為女兒會乖巧些,沒想到比弘兒小時候還鬧騰。偏偏魏恆和太後,寵得不得了,不到六歲,就把宮裏鬧得人仰馬翻。

    她這個當母後的,兒女都管不好,怎麽管後宮。別說後宮沒有妃嬪就享清福,雜事兒多著呢,她可操碎了心。

    唉,這個時候,魏恆可不敢多說話,多說了準是火上澆油。也不知是不是當初那杯毒酒讓她懷恨上了,揪著十年不放,昨晚還說奚落過分呢。

    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也罷也罷,這不顯得他重要嘛。

    薑樰等了一個下午,到太陽西下,才終於等迴來髒得像猴子似

    的女兒。小麻煩精不是自己迴來的,被她皇兄牽著,一路有說有笑。

    她將將看到這溫馨的一幕,一腔怒火頓時消失大半。果然啊,對女兒永遠隻有寵。

    “母後。”魏弘給她請安。

    妙蓁卻早忘了方才對母後說的“壞話”,迎頭撲到母後身上,抱了個滿懷:“母後,想不想秒蓁呀!妙蓁想死母後了!”

    唉……

    魏恆樂嗬嗬地在旁看著,發現薑樰的表情從憤怒,到緩和,再到笑起來,大概隻在彈指間。還怪他寵女兒,寵女兒的又不是他一個!

    “你看你,哪兒弄來的一身泥。”

    妙蓁吐舌頭,抱著薑樰的手臂不撒手:“人家去給花草鬆土啦,禦花園的總管太監,還誇我呢聰明呢。”

    “……”魏弘捂臉,編瞎話的本事,他真的不如一個五歲多的小丫頭。

    “哎呀,弟弟又長可愛啦!”秒蓁趴在搖籃旁,伸著小手去逗躺在一起的小弟弟,然而弟弟在睡覺,沒有理她。

    魏弘真的捂臉了……剛才是誰說討厭弟弟來著?

    魏弘的小動作卻被魏恆看到了,他笑笑,小丫頭的謊話,他一眼看穿,卻不打算戳破。這丫頭賊精,一點都不像她母後那麽……憨厚?

    “秒蓁,你過來。”

    小公主這會兒才想起來父皇也在,撒開腳丫子又撲到父皇身上去了,甜膩膩地在魏恆的“老”臉上親了一口。

    “父皇!”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嗯。”小丫頭挫著手,一臉期待地等著父皇說。

    魏恆卻又招招手,把魏弘喚過來,無比的像一個要給孩子講故事的老爺爺。他清清嗓子,賣起關子,在秒蓁的一再央求下,才透露了這個所謂的好消息。

    “過幾日去行宮秋獵,把你們也帶上,記住不許亂跑啊!”

    聽著兩個孩子震耳欲聾的歡唿聲,薑樰感覺耳朵要聾了,好在魏恆還記得尚有兩個兒子在熟睡,趕緊讓他們噤聲了。

    她笑了。

    又是一年秋天,南山行宮,這個帶給她太多感觸的地方,終於又要去了。對,這一次他要是再敢打張難看死的老虎皮送給她,她就讓他知道什麽叫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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