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樰。”他先叫了她,聽到她柔柔地“嗯”了一聲,確定她在聽才往下說去,“你問朕為何對你好,就這麽想知道嗎?”

    她點頭,又輕聲“嗯”了一聲,雖然知道他的迴答必然又是一段撩人的情話,但是她想聽。

    然而這次從魏恆嘴裏出來的,卻好像不是什麽情話。他比往常遲疑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凝重中透著忐忑,但是她沒看到。

    她隻聽見他的聲音帶著薄薄的沙啞味道,很是踟躕。他說:“因為朕欠你的,從上輩子,欠到這輩子。”

    “……”

    上輩子,這輩子……這是什麽意思。他的話好似一陣狂風,在她心中刮起,她覺得這句話很怪異,頓時像有什麽東西堵在心裏。

    “欠了你的,上蒼給朕機會彌補。阿樰,你明白嗎?我們……”

    不等他說完,薑樰已經從他身上抽離了身子,坐直了看著他。鸞車中光線不是很好,她煞白著臉,眼眶發紅,嘴唇沒有什麽血色,眼神晦暗無光。

    “陛下說什麽?上輩子下輩子……”

    魏恆被她糟糕的臉色嚇了一跳,腦子一衝,哪裏聽進去了她的問話,隻慌忙抱著她的肩:“不是說沒事嗎,怎麽臉色這麽差?!”

    是的,剛才還沒事,可聽到他乍然提起此話,怎麽會還是好臉色。

    薑樰打開他的手,漠然看著他,胸中憋著的一口濁氣越來越憋得人難受。魏恆說什麽上輩子下輩子的,她是再活了一輩子的人,難道他也是嗎?

    “請陛下把話說清楚。”她的眼神開始變得不一樣,現在沒有任何事,比弄清楚魏恆話裏的意思重要。

    魏恆原以為她沒事了,她確實也說她好好的,怎麽一轉眼整個人氣色差成這樣。她畢竟懷著孩子,他本不想刺激她的,所以才三緘其口,想了又想才決定告訴她。可這……話已經開了頭,覆水難收,他想就此打住,恐怕是不行的了。

    若是老老實實告訴她,她會怎樣,高興還是難過?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縈繞心頭,退不可退,逼迫著他把沒有說完的話說下去。

    “世間奇異怪事數不勝數,朕是不信鬼神的,但後來也不得不信了。朕知道,你活了兩輩子,朕也是。”

    魏恆突然的坦誠,印證了薑樰剛才的理解。她頓時感覺心房迎來猛烈的一擊,險些招架不住。

    這叫什麽話……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深吸一口氣,頗為不甘

    心地問:“陛下是說,你還是那個上輩子屠我薑家,殺我性命的那個人嗎?”

    她的眼眶更加紅了,眼睛裏因為懊惱而充斥著血絲。如果是幹幹淨淨的魏恆,她可以試著再愛她,想盡辦法也要在一起,因為那場屠殺還沒有發生。可若是從前世追來的惡魔,她如何能夠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畢竟,他的雙手已經沾滿了薑家人的血。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薑家還在,他們卻已是仇人,是絕對不能心安理得在一起的。

    難怪啊,難怪她搶先給父親出了許多的主意,薑家卻還是被魏恆壓製住了勢頭,甚至被趕出朝堂。現在她終於明白了,不是她太笨浪費先機,而是魏恆也是再世為人,掌握著大小秘密,而她這個隻是粗略曉得一些事的人,又怎麽是他的對手。

    可笑,她竟一無所知,在他麵前日日做戲。不知他看著做賊似的自己,有沒有把她當作笑話來看。

    他是怎麽知道自己是重活一世的呢?從什麽時候?

    魏恆聽到她的話,先是著急,然後蒙上一層不解:“薑家虎視眈眈,朕不得不痛下殺手,震懾朝堂。朕身為帝王,剿滅亂臣賊子,問心無愧!可是說朕殺你性命,朕分明千方百計想要保你,又何曾殺過你——我們先不要說這個了,你先靜靜好嗎,朕……實在不該現在與你說這個的。”

    眼見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魏恆擔心這麽下去傷了身子,到時候受苦的又是她。這短短的一瞬,他已經在心中把自己罵了千遍百遍,作何非要這個時候提起!

    薑樰被他順著背,卻是一點憤怒都沒被他順下去,聽得他想要迴避的話,反倒更加怒上心頭,伴隨了兩輩子的怨氣終於尋得契機噴薄而出,哪裏還管正身處怎樣的境地:“我為什麽不說!魏恆,我知道是我薑家大逆不道在先,你沒有滅薑家滿門已經手下留情,我感激你留我兄長一條性命。可是後來呢,你假仁假義到底沒有放過我們。薑家終究滅了,一根獨苗也不剩,虧我還傻傻替你擋劍……成王敗寇,我認輸認栽,你卻假惺惺說什麽彌補,不怕人笑掉大牙嗎?”

    她幾乎所有的怨氣來源於那次擋劍。她甘願為他豁出性命,卻不知那是他斬草除根的陷進,怎不令她憤恨。

    “你……怎麽會這樣想?”他感受到無邊的沮喪,隻想快快平息她的憤怒,解釋與不解釋,好像都沒有用。當年在行宮,以及在他離開以後,賀子芝究竟對薑樰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一無所知,他唯一確定的是賀氏在裏麵動了手

    腳。

    “殺你的是賀氏,否則朕怎麽對她毫不留情,你的兄長朕後來甚至給他封了侯爵。聽話,阿樰,先靜靜,你千萬要相信朕沒有殺你,其他事我們慢慢說,好不好?”

    沒有嗎?

    麵對她的解釋,薑樰突然想哭……對啊,還是賀子芝。

    她不是沒腦子的人,她知道,以賀子芝的心計和手段,完全可以一手策劃她的死。魏恆真的有心殺她,也不會現在還說什麽彌補。

    所以,這根本就是一場誤會嗎?

    可是她難過……

    她沒有辦法和一個滿手占滿薑家鮮血的人在一起,縱然她上輩子辦到了。可是,這輩子她分明是帶著悔恨重生一世的人,她既然選擇背負起薑家的存亡,老天在推著她向前,就再也沒有辦法沉默。

    “別哭了,你罵朕也好,打朕也好,朕都隨你出氣,隻求你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你要知道,朕若想再一次滅薑家,易如反掌。可是朕不能夠,朕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傷心,朕做什麽都以你為先。給朕一次機會,好不好,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然而上輩子的壓抑是洪水猛獸,壓得她喘不過氣,盡管魏恆的話句句在理,她也試著告訴自己,何必再背負這輩子根本就沒有發生過的仇怨。

    可是心結不解,辦不到就是辦不到。她咬著自己的唇,險些咬出了血。永遠是這樣優柔寡斷的性子,她自己都討厭。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魏恆此刻傷透了心,眼淚在眼眶中來迴打著漩。他太貪心了,為什麽不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呢。

    然而,他到底沒有允許眼淚流下來。薑樰現在情緒偏激,陷進漩渦裏抽身不出,他們之間總要有一個人保持理智。

    他說了那麽多,她卻並沒有迴答,隻是一味哭,哭了一陣聲音漸漸小了。他以為好說歹說讓她平複了情緒,終於鬆了一口氣。

    往後慢慢開解吧,他安慰自己,一手摟著她,一手緩慢順著她的背,心想很快就到崇光殿了,太醫在那兒等著,她會沒事的。

    然而沒過多久卻發覺不對勁,她安靜得有點過分,他連忙捧起她的臉。

    薑樰臉色依舊煞白著,與剛才不同的是,汗水已經打濕了她的頭發,一道一道流下來,混雜著淚水,濕了整張臉。

    她的手捂在肚子上,銀牙緊咬,似乎正經曆著割肉挖骨的痛,連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整個人仿佛被丟進了冰窖一般,渾身陡然感覺到刺骨寒意,趕緊去看她的坐墊……那墊子已經被打濕大半,其中夾雜這一些血絲。

    終於還是發生了最壞的事。

    羊水破了。

    他撩開車簾看看鸞車走到哪裏了,眼見離崇光殿不遠了,還是再一次催促快一些,讓人先迴去通知穩婆準備著。

    “阿樰!”

    她倒在他懷裏,幾乎就要暈厥,臉上蒙上了一層了無生氣的灰白。他心如刀絞,一陣一陣的懊惱和痛苦湧上心頭,她用力抓著她的手,一再安慰她:“快要到了,你再忍忍。”

    薑樰感覺虛的不行,整個人全憑一腔怨念撐著。她咬牙看著魏恆,到了這個關頭,仍然不肯給自己片刻安寧。為什麽……為什麽還是他……

    她抓著自己的肚子,感覺腹中的小家夥正在迫不及待地要出來。

    “為什麽。”痛得已經不想說話的她,卻眼睛盯著他,咬著牙,露出一抹淒涼的笑,斷斷續續艱難地動著嘴,“為什麽……殺父仇人……我竟要給你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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