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在屋裏寫話本子,聽見院裏的動靜出來,不用說也知道前邊碧雲一個人頂不住,便先去前頭幫碧雲,讓盧春芳專心安頓親戚。


    “大嫂,娘說你愛吃醃菜,醃了兩大壇給你帶來了,俺們一路抱著的,就怕磕破了壇子。”菊娘比自家男人話多,她也累的狠了,把行李放在地上,自己也直接往地上坐。


    盧春芳忙給她拿了個凳子,“菊娘你別坐地上啊,地上涼你坐凳子。”


    菊娘一邊掏東西一邊說:“沒事沒事,我和進忠一身埋埋汰汰的,坐哪兒都行。你快幫我拿東西,這還有娘給你做的衣裳,還有新布鞋,她怕你在府城舍不得自己買,做好了讓我給你帶過來的。”


    盧春芳接過她遞過來的東西眼眶通紅,聲音哽咽著問:“她和爹都挺好的吧,你走前沒同她們說嗎?地要是種不過來就租出去,別累壞了。”


    菊娘掏幹淨了東西,她和馮進忠隻一人帶了身衣服和吃的,剩下都是給盧春芳拿的東西。


    “你放心大嫂,自從大哥中了秀才,族裏好多田都掛在咱家,家裏日子好過不少,爹身體不好幹不來重活,我們走之前把地都租好了。”


    菊娘渴的不行,端起石桌上的茶碗倒茶就喝,盧春芳忙說:“菊娘,別,那是晚哥兒的茶碗,我去屋裏給你和進忠拿大碗去,你等會兒。”


    菊娘一下子愣住了,咋一個喝水的碗還分人呢,府城就是和老家不一樣。


    進忠趁大嫂不在說了兩句媳婦兒,“大嫂說了這鋪子是人家宋家人交給她的,她哪有錢租院子,這院子肯定也是宋家的,你說話做事小心些,沒頭沒腦的別讓大嫂難做人。”


    菊娘看著茶杯上的黑印,懊悔道:“你說的是,都是我手快。”


    這菊娘的性子竟和當初的盧春芳一模一樣,性子直爽毫無心機,難怪妯娌倆說起話來像自家姐妹似的沒個顧忌。


    盧春芳拿了碗出來給她們兩口子倒水喝,“我先給你倆燒水梳洗梳洗,再張羅些飯食吃,想吃啥跟嫂子說。”


    菊娘忙說:“我倆吃啥都行,哪兒還用張羅啊。嫂子你要是忙去忙你的,我們倆自己燒水。”


    馮進忠在一旁跟著點頭。


    盧春芳也不跟她們說了,拾了柴火就燒了一鍋熱水,家裏雪生住的屋子先將東西收拾起來放到孟晚那屋,讓馮進忠住進去洗漱。


    菊娘就去盧春芳常金花住的那屋,他倆各自帶了換洗的衣服,還是沒有補丁的,想來是後頭家裏日子好了新做的,起碼比盧春芳剛到府城那會兒子強。


    一路風餐露宿饑腸轆轆,盧春芳就先給她們拿了油果子和豆腐腦墊墊底,晌午又去菜市口買了肉、菜,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他們。


    夜裏碧雲和孟晚住一屋,孟晚久不與旁人同住,還有點不習慣。


    盧春芳家人來了,在鋪子裏幹了幾天雖然還不太熟練,但是也已經能上手幫襯著幹活了。


    孟晚便同常金花商量不然就不等宋亭舟了,他們先搬過去,否則等宋亭舟迴來柳堤巷的院子安排不開不說,他和雪生長途跋涉歸來人困馬乏的,還能直接在新宅子好好休息。


    本來常金花在城外的道觀裏找人批了搬家的日子,是下月初八,如今隻能再出城去觀裏問問了。


    沒辦法,嫁娶搬家在古時候是大事,不光他家如此,連帝王登基、請雨、迎後都是要欽天監擇了吉日才行。


    這是傳統風俗,還是禮貌遵守的好。


    九月二十八、寅時三刻,此時天還沒亮,盧春芳一家也才起來。


    昨日孟晚已經租好了馬車,車夫在門口候著,常金花上了馬車,孟晚將極少的行李遞給她放到車上,自己和碧雲隨著馬車走。


    約莫著走了半個時辰,天光開始泛白,新宅子終於到了,孟晚付了車錢,扶著常金花下了馬車,碧雲拿著鑰匙上前開了門鎖。


    縱使早就來過數次,但想到往後這裏真是自己家了,孟晚和常金花還是不一樣的感受。


    大門口的燈籠是新掛的,門上貼的大紅對子是宋亭舟走前寫的,孟晚還在上麵畫了兩個q版的小獅子。


    院裏的井邊放著兩個新打的木桶,窗幾明亮院子寬敞,晨光能灑進正房、倒座房和滿院。


    “娘,東西別急著歸置了,先歇歇吧。”


    孟晚伸懶腰打了個哈欠,這一晚他都沒睡好,現在還困的不行。


    常金花上了年紀,困勁兒沒有年輕人那麽大,“你和碧雲再去睡個迴籠覺吧,我不困。”


    碧雲不去,說要幫忙收拾東西。


    孟晚也不管他們,自己迷迷糊糊的迴了臥房,炕上還沒鋪被褥,他將自己外衫脫了搭在衣掛上,找了床小被子,爬到軟塌上去補覺。


    常金花和碧雲收拾了行李,大件和有用的東西早就搬到新宅了,有些舊物幹脆就沒要,留給了盧春芳。


    今早的行李其實隻是隨身穿的衣物而已,倒也好收拾,沒一會兒就規整完了。


    “碧雲啊,我記得晚哥兒說新房這兒也送了柴,你知道放哪兒了嗎?”


    碧雲答道:“柴房在東耳房後頭呢,從東邊這頭進後院就是,我去取來一捆放到廚房去。”


    東耳房是他住處,從旁邊進到後院就是柴房,柴房邊是旱廁,前院西廂房旁挨著倒座房的位置也有個旱廁。


    東廂房一分為二,一半是灶房,一半放些雜物。碧雲拿了柴到灶房的時候,常金花已經淘好米下鍋了。


    “老夫人,我來就行了,你快歇歇吧。”


    自從宋亭舟晉升成舉人老爺,四十歲的常金花就被抬舉成了老夫人,她至今也不習慣這個稱唿。


    “我坐了一路馬車,又不累,開鋪子早起幹活慣了,便是不做我也閑不住。”她說完又抱出來個小壇子,“春芳婆母醃的芥菜是真好吃,改明我也醃上兩壇放家裏。”


    盧春芳本來要將一整壇芥菜都給常金花拿上的,但這是馮家長輩的一片心意,常金花哪兒好意思奪人所好,抵不住盧春芳的熱情,便隻要了一小點。


    她將芥菜切成細絲,衝洗幾遍用香油拌上。


    “成了,晚哥兒也不知道要睡到幾點,等粥好了咱們倆先吃,鍋裏給他留著粥。”


    碧雲在灶下添火,應道:“欸。”


    她們吃完了飯,常金花見天氣好,又和碧雲將幾個屋的被褥都拿出曬晾。


    等孟晚醒來見了,也抱出他櫃子裏的被褥曬到外頭。


    “夫郎,鍋裏給你留了粥,要我再添把火熱熱嗎?”碧雲道。


    孟晚擺擺手,“不用了,也沒什麽胃口,我對付喝一口得了。”


    家裏不開門做營生了之後,雖說不太適應,但確實安靜不少,城南這邊的巷子一條巷子才三四戶人家,如孟晚家如今所在的花蹊巷。也有的甚至一家就占了一條巷子,如祝家。


    孟晚他們搬新居,照規矩是要拎著禮品拜訪四鄰的,若是在柳堤巷那就是幾個雞蛋瓜果,城南嘛,起碼點心果子起步。


    城南的糕點鋪子比城西的價貴,但樣式也多,貴上那幾文也能接受,畢竟孟晚也不是初來乍到的小奴隸了。


    他挑了藕粉桂糖糕和水果餡的頂皮酥兩樣,共包了四份,這是給鄰居送禮準備的,又買了些棗泥山藥糕和水果餡的頂皮酥留給自家吃。


    趁著這會兒還沒到晌午,常金花帶著孟晚和碧雲拎上糕點一家家的拜訪。


    第一家便是之前和孟晚打過交道的江家,江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在城北城西各有幾間鋪麵,自家還有染坊,雖說沒有祝家那般的權勢,但也是小富之家。院子自然也比宋家的大,是座兩進的院子。


    江家人口也很簡單,江老太爺和老夫人隻有江老爺一個兒子,加上江夫郎一共才四個主家,並下頭十幾個仆從。


    江老爺白日不在家,是老夫人和江夫郎接待的孟晚他們。


    “早就聽說隔壁新搬來一戶人家,一直想去瞧瞧,誰承想等啊盼啊的,你們竟才搬進來住。”


    江老夫人年紀大了,更愛熱鬧,和常金花說個不停。


    常金花客氣的說:“買下花蹊巷的宅子後,家裏還有別的瑣事忙個不停,近些日子才得了空搬過來。”


    江老夫人又拉著孟晚的手誇道:“哎呀,看看,真是個標致的孩子,我還從沒見過長得這般漂亮的哥兒。毓哥兒你看,人家這孕痣也鮮亮,是個好孩子。”


    江夫郎坐在婆母旁邊勉強笑笑,“是啊,宋夫郎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他年近四十仍無子,一直是心中的痛。


    常金花還是比較能端著的,孟晚覺得宋亭舟性情就有部分隨她。


    即使心裏喜歡旁人誇孟晚,常金花麵上還是矜持道:“他還小呢,也就是長相還能拿得出手,平日老實安靜些,不懂什麽事的。往後若是惹什麽笑話了,還要大家多體諒。”


    孟晚站立在她身側:乖巧,安靜。


    常金花稍坐了會,江家下人躡手躡腳的進來湊到江夫郎耳邊說了什麽,江夫郎沒忍住眉頭皺起,臉色不大好看。


    常金花忙道:“還要去另幾位鄰居家中拜訪,就不久留了,咱們離得近,下次再來陪老夫人說話。”


    江老夫人又挽留了幾句,江夫郎起身相送。


    將宋家人送出門口,江夫郎迴去和婆母迴話。


    “娘,兒媳已將客人送出門了。”


    江老夫人問:“剛才杏桃進來同你說了什麽,有客人在還這樣失禮。”


    江夫郎歎了口氣,“後院那位姑娘又在鬧了,杏桃她們勸不住,這才過來叫我。”


    江老夫人冷聲道:“咱家是正經人家,按照規製四十無子才抬了她做妾室,她身契都在你手裏,還有什麽可鬧的。”


    “她說是要見她爹娘,讓她親娘送她進門。”江夫郎眉宇間滿是憂愁,和丈夫恩恩愛愛二十多年,如今又親手給他挑買姨娘,本就心如刀絞,那姑娘進門後又百般折騰。


    江老夫人都懷疑自己聽錯了,“真是可笑,她一個買來的,真當自己是正頭娘子了,還進門?若是為個妾室大操特辦,豈不讓人笑話!”


    “但她一味的鬧著不吃飯,又以死相逼,我……我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江夫郎麵慈心更軟,對這樣倔強的人根本無可奈何。


    江家後院一團亂麻,常金花和孟晚也拜訪完一家又一家的鄰居。


    這條巷子裏多數是做生意的,有一家也是讀書人,在附近某私塾當夫子,知道宋亭舟在府學進學後,對孟晚他們尤為熱情。


    拜訪過鄰居後貌似又無事可做了,孟晚有時練練字,寫寫話本子,有時就單純坐在院裏發呆,比如現在——


    天空灰暗,烏雲布滿整個天空,電光在雲層裏翻湧,雨滴密密麻麻的砸在地麵上。


    院子裏連接各處房間的通道都鋪上了青石板,但房簷下卻還留著一長條空地留著種些花草。


    房頂上的瓦當裏匯聚了雨水,再引導著排到房簷下,將下方的土地砸成一排小水坑。


    屋裏點了油燈也如黑夜一般,孟晚孤零零的坐在房簷下,看著小水坑裏,一滴、兩滴、三滴,濺起裏頭小小的水花。


    下雨天很安靜,又很吵鬧。孟晚眼睛放空,耳朵裏是雨水與土地和青石板觸碰在一起,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漸漸的他發覺這聲音中好像還摻雜了別的聲音,是更重一些的“嗒嗒”聲。


    孟晚支起耳朵,雖然有雨聲幹擾,但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晰了。


    他猛的從門檻上站了起來,下意識衝了出去,被雨水劈裏啪啦的砸了滿臉才反應過來,忙又退迴房下,手忙腳亂的撐了傘才又出去。


    這會孟晚已經能聽見門口有人拆門檻的動靜了,若不是有影壁遮擋住視線,他甚至猜到自己已經見到了人。


    宋亭舟撐著傘從影壁後走出,剛露麵就被孟晚撲了個滿懷。


    他將自己的傘往前移了移遮住兩人,“怎麽將傘扔了?”


    孟晚把腦袋紮進宋亭舟懷裏,情緒難以控製,開口估計就要崩,因此幹脆也不迴應,隻是將雙手緊緊扣在他肩膀上。


    宋亭舟輕歎一聲,一隻手臂發力,再用撐傘的手借力搭了一下,單手抱起懷裏的人,腳步沉穩的向屋子裏走去。


    雪生在後頭安頓好了馬匹,撿起兩人落在地上的油紙傘,常金花也聽見動靜從屋裏出來了。


    “雪生?你迴來了,大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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