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吳國太之意,近至許都,便安居於車駕之中,不與任何北人交涉言語。


    然今得聞曹操迎語非俗,竟有心看一看這曹賊究竟是何模樣。


    她手持玉扇,將車簾悄然撥出一個縫隙。


    隻見對麵為首站著一人。


    他雖然不是很高大,但廣額隆準,氣度非常。


    一看就是慣於發號施令的那種人。


    雖未著官袍,然袞服華而不奢,玉帶環腰,自有龍驤虎步之姿。


    其眉宇間英氣內斂,長髯飄然,舉手投足間,如鬆風澗水,剛柔相濟;


    談吐之際,若珠玉落盤,清越可聞。


    吳國太暗驚:“世人皆言曹賊奸猾,卻不知其氣宇竟如圭璋,胸藏甲兵而麵若雄奇,果非常人也!”


    一時間,竟讓她想到孫堅。


    她未曾見過劉備,卻覺得世間的英雄人物,就該像孫文台和曹操這般。


    然而,她告訴自己:


    此人既與我江東為敵,必心懷叵測,當以家國為先,不可稍墮戒備。


    隨即,放下了車簾,微閉雙眼,如老僧入定之狀。


    “孤特備鏤金錯彩車、錦幔珠垂蓬,以恭迎國太,敢請國太移步彩車北行。”


    吳國太又睜開眼。


    他本不打算打理睬曹操。


    但著實有些好奇,這鏤金錯彩車、錦幔珠垂蓬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於是,她又輕輕撥開車簾,展俏目觀瞧。


    隻見一輛車駕停於前方,車身以精銅為骨,刻著鴛鴦紋,填以黃金,熠熠生輝。


    車篷上錦緞幔帳輕垂,繡著雲霞瑞彩,串串珍珠為簾,隨微風輕晃作響。


    拉車之馬有四匹,匹匹神駿,鞍轡飾著美玉寶石,顆顆滿盈。


    吳國太竟覺心驚神顫,目眩神搖。


    她身居江東吳郡,生活奢華,養尊處優,乃江東尊貴至極者。


    然而今得入許都,方知中原氣象,物華神秀,果非凡俗。


    按原本打算,若非曹操以仲謀相脅,她自要表明態度,一切都要擰著來,自絕不會上曹操的車駕。


    但此時此刻,她又一想:我為救權兒而來,若事實與其作忤,不如暫順於他。


    反正隻要權兒歸至江東,我都是要死。


    何不讓事情更穩妥一些?


    於是,輕掀車簾,傲慢下車。


    按說,她不過是一死去南疆諸侯之妾,而曹操何等身份。


    那是大漢丞相,威勢更勝帝王的北方雄強!


    這身份,你吳國太見到人家,不得行跪拜之禮?


    然而,卻還未等吳國太行禮,曹操就環抱雙拳,側麵微頷,以謙謙君子之風朝吳國太行了一禮。


    “久聞國太賢名遠播,德望昭昭,今日得見,實乃操之幸事也。”


    本來,按闞澤帶迴的消息。


    吳使入許都,多被曹操怠慢於驛站。


    致久不得見。


    吳國太自是做足了功課,提前準備了許多謾罵曹操之言。


    可未曾想,身為大漢丞相的他竟無半點倨傲之態,竟讓吳國太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於是淺頷首道:“賤妾謝過丞相。”


    而後,有近侍過來相扶。


    見皆為男相,吳國太心知男女不得授受,立刻冷目撫袖,退後一步:“丞相,此何意也?”


    曹操很謙和的一笑:“國太無須多慮。此等皆為淨身黃門,乃服侍陛下後妃之人,今特調出宮外數人,乃專為服侍國太也。”


    “哦?”


    吳國太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旁侍女湊身低言:“就是太監。”


    吳國太定睛一看,這幾個人雖為男相,卻身段妖嬈,膚質細嫩,頗有女子之態。


    吳國太心中暗道:“太監黃門,乃為皇帝後宮伺候陛下太後皇後而設,如今竟曹操被派來伺候我這個寡婦……”


    吳國太突然有種自己身份驟然而變的感覺。


    “爾等務必要小心謹慎,好好服侍國太,若有分毫疏失,致國太不悅,孤必以嚴刑峻法,嚴懲不貸!”


    眾太監一齊道:“喏!”


    曹操對太監們的嚴厲和冷酷,從另一個角度看,未嚐不是對吳國太的體貼入微。


    立有兩名太監一左一右,伸出胳膊。


    吳國太輕抬玉手,放在兩個太監的胳膊上。


    哎,你還別說。


    人家不愧是服侍皇帝太後之人。


    就是專業!


    這胳膊抬的高度和角度恰到好處。


    扶起來,怎麽就比扶著那些病殃殃的江東美女更加舒服?


    吳國太邁步而行。


    兩個太監穩步跟隨,至鏤金錯彩車前,掀開錦幔珠垂蓬幔,吳國太終於坐到了曹操準備的車駕裏。


    這車平穩舒適,內有天鵝絨毛織成的墊子,又有上好蜀錦織成的倚靠。


    吳國太坐在裏麵,甚至感覺自己突然間年輕了好幾歲。


    眾車駕繼續緩行。


    曹操看著吳國太的車駕若有所思。


    程昱走到曹操的旁邊。


    曹操指了指遠去的車駕,眼神略感失望:“仲德,其雖有風韻,卻不似汝前所言之韶秀也。”


    畢竟年紀大了,和年輕少婦無法相比。


    “丞相,此非為重也!”


    程昱趕緊解釋道:“江東之地,唯得孫權可以為我所用。國太入許都,於江東而言,乃為換孫權歸吳。於我們而言,則為得一可靠之籌也。”


    曹操頷首,讚同程昱所言。


    程昱繼續道:“然我料江東之士,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暗暗說服國太,若待孫權歸吳,其可自裁於許都。孫權可以此記恨於丞相,從而再與荊州聯盟。”


    曹操撫髯喟歎:“孤亦擔憂如此也!”


    “所以……”


    程昱淡然一笑:“許其以尊榮,示之以赤誠,撫之以溫言,呈之以厚禮,伴之以親信,暖之以柔意,若得再續情愫,其必心屬丞相,便可使其安心留於許都,而再無自裁之心。”


    “此言有理!”


    曹操點點頭,思索片刻,卻又問:“如此,世人豈不又要多言!孤幸喜寡女,樂衷人婦,於威名多有損耶!?”


    “丞相,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程昱頷首,語重心長的寬勸道:“倘若其心真屬丞相,吳主孫權必為丞相所挾。江東士族亦不便與丞相為敵,若有幸,能得一嗣,未嚐不可使其為江東之主……”


    曹操斜視程昱一眼:“此計,勿可與人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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