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而迴道:


    “應友人之托,護送令母來荊,我不來此地,卻去何處?”


    劉備這才明白,原來此人並非諸葛亮,乃是荊襄名士崔鈞崔州平。


    單福見是摯友,激動的上前幾步:“崔兄,吾母何在……”


    崔鈞撫髯笑了笑:“令堂就在茅舍之中。”


    說話間,隻見一老婦人扶著門沿而出:“阿福……”


    不用說,這就是單福母親了。


    “母親……”


    單福大叫一聲,含淚跪在老婦人麵前:“兒不孝,害母親背井離鄉奔波至此……”


    老婦人欣慰的撫摸著單福的髻發,含淚點了點頭:“為娘明白,你為奔玄德公而來,吾久聞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屈身下士,恭己待人,乃當世之英雄也。吾兒幸得其主,為娘也為你高興啊!”


    劉備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被人猛誇,趕緊相拜:“老夫人如此謬讚,劉備愧不敢當!”


    “啊,這……這便是玄德公?”


    單福介紹道:“此,正是孩兒主公,劉皇叔。”


    老婦人趕緊行禮:“貧婦有幸,見過劉皇叔。”


    劉備連忙攙扶:“哎呀!備能得勝,全仗令郎輔佐,備感激不盡,安敢受老夫人如此大禮?”


    “受得,受得!如今天下,無論黃童、白叟、牧子、樵夫誰人不知玄德公仁德之名。”


    “哎呀,愧煞我也。”


    幾番寒暄,人盡歡喜,主人也出來了,乃諸葛亮三弟諸葛均,便相邀幾人房中就坐。


    劉備謝過諸葛均,問及兄長諸葛亮,諸葛均說道:“兄長有事外出,已多日未歸。”


    問及何事,諸葛均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劉備心中沮喪無比,但當著外人,並未將心中沮喪表露出半點。


    他又朝崔州平拱手一禮:“久聞崔公大名,當年助袁討董,公為西河太守,乃一方諸侯,今為何避世於此?”


    崔州平撫髯歎氣:“今漢室氣數已盡,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也。我又何必徒費工夫!”


    劉備雖敬崔鈞,但聽聞此話卻非常不快,當即義正辭嚴的反駁道:


    “當年董卓作亂,公尚能與諸君共舉義旗,今有識之士更當攜手同心,安能因一時之勢而輕言放棄?漢室雖衰,猶有忠臣義士在側,若人人皆言氣數已盡,置祖宗基業、天下蒼生於何地?先生此言,恕劉備不敢苟同。”


    崔州平不急不怒,輕輕一笑:“劉皇叔有此擔當,令人佩服!然桓靈帝之末,買官賣官之風盛行,朝堂腐朽不堪,皇帝尚不知珍惜祖宗基業,為了享樂,幾稱金銀便將手中權力賣與那等貪婪無德之人。使得忠良之士難有晉升之路,奸佞之徒卻充斥朝堂之間。如此,天下焉能不亂?要我說,漢室之根基已然被蛀蝕殆盡,單憑一人之力萬不能修複如初!”


    原來,在崔州平的眼中,最恨之事便是賣官鬻爵之事。


    其父崔烈就曾因買官被人所瞧不起,問其辦法,其揶揄其父“論者嫌其銅臭”,說白了就是你活該。


    崔烈大怒,舉杖責之,他則落荒而逃。


    崔烈大罵其不孝,崔鈞卻邊跑邊喊:“舜之事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非不孝也!”


    崔鈞本為孝子,那天卻差點給崔烈氣死當場,足見其對賣官鬻爵的態度。


    劉備本來並不認可漢室氣數已盡的觀點,但對於抵製朝堂賣官的態度卻是相當讚同的。


    迴想當年黃巾軍為禍天下,他響應皇命,募集鄉勇,保衛涿郡,解救青州,營救董卓,射傷張寶,計奪宛城,射殺孫仲……


    黃巾既滅,劉備立戰功無數,可以說,每個功勞都他和兄弟們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


    換到高祖世祖時代,封爵拜將那不是基本操作?


    然而真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劉備懵了。


    隻見無數渾水摸魚的無能之輩依靠買官站在了他的頭上,對其頤指氣使。


    而他劉備身兼無數功勳,最終隻得一小小的安喜縣令。


    然而,就是這安喜縣令也當的不安生,一個督郵吃拿卡要,就能輕而易舉的斷送了他的仕途。


    在把安喜縣印掛在督郵頭上,與二弟三弟策馬揚鞭而去之時,劉備眼中飄灑著淚花,心中未嚐不痛心疾首。


    崔鈞說的不錯。


    皇帝自己的江山自己都不上心,旁人拚了命的想扶,又怎能扶得起?


    劉備痛心含淚道:“依先生所言,莫非我大漢真無藥可救也?”


    崔鈞捏著須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劉備:“除非有天選之人,胸懷大誌,破而後立,如光武之再造中興,方可救大漢於傾覆,否則……”


    說到此,崔鈞笑著擺了擺手:“吾言盡於此,再多說恐引災禍。玄德公,萬勿怪罪!”


    “哦?”


    劉備怔住,細細思索崔鈞的話,眼前仿佛隱約現出一條陌生而又光輝的康莊大路。


    換作以往,這條路他想都不敢想,可現在,阿鬥說自己終成帝王,這路也未嚐走不得。


    隻是……


    劉備腦海中又浮現出陛下於曹操麵前戰戰兢兢的樣子。


    那一日,陛下隻能將那親手寫下的血書藏在衣帶之間。


    劉備心中一痛。


    陛下非桓靈二帝,他一直都有上進之心。


    我若有朝一日自立為大漢皇帝,又將置陛下於何地?


    想到此處,劉備心生惆悵,不禁長歎,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崔鈞一抱拳:“友人之托我已辦妥,現無他事,容在下告辭。”


    劉備朝崔鈞一抱拳:“先生,此去何處?”


    崔鈞擺擺手:“躬耕鄉野,暫避於世。”


    “先生難道真不打算再出山?”


    “這個嘛……”


    崔鈞捋了捋短須,望著遠處的驕陽:“倘若那天選之人驚現於世,我自會誠心輔佐,甘效犬馬之勞。倘若世間並無天選之人,那就讓我躬耕於鄉野,老死於阡陌吧!”


    說著,又道一聲:“告辭!”


    然後拂袖離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備也不好再挽留,隻得起身相送。


    行至門口,劉備問道:“先生,備還有一問。”


    崔鈞站定轉頭:“玄德公還有何事?”


    “孔明先生既去穎川而不與先生同歸,先生可知其……去了何處?又幾時歸來?”


    “他去了許都,至於幾時迴來……”


    崔鈞淡淡一笑:“那在下就不清楚了。”


    “什麽?許都??”


    劉備的心咯噔一下,他身體晃了晃,差點癱軟在地。


    許都?


    也就是許昌!


    那是誰的地盤?


    曹操啊!


    莫非,這一世,臥龍先生要入仕於曹操?


    那我大漢豈不必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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