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內,昏黃的燈光投射在茶幾與雕花木椅上,也罩住林老太暗沉的臉。


    林老太的目光,在葉嘉言身上來迴遊移,每一次停留都帶著幾分審視與懷,看得人很不舒服。


    但葉嘉言並未著惱,既然她不願袖手旁觀,便隻能耐心解釋。


    否則……


    她還記得,父親跟她說過,他一個朋友因錯信投資專家,欠了一屁股債,險些從十八層高樓上跳下去。


    眼前這位林老太,穿著很樸素,並不像有錢人。有些損失,她未必承受得起。


    “林姨,”葉嘉言輕放下手中茶盞,直視林老太,“那幅畫,絕非真跡。拍賣行這樣做,是想……”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林老太不客氣地打斷她,手中的茶盞輕輕顫抖,茶水在杯沿上蕩起一圈圈漣漪。


    “您先聽我說完,好嗎?”


    林老太啜著茶,不發一語。


    葉嘉言深吸一口氣,盡量用通俗的語言來解釋:“拍賣行在撒謊,他們玩的把戲您不知道。在鑒定的時候,他們會故意告訴你,你手裏的藝術品是難得一見的真跡,甚至冠以‘重磅’之名。


    “然後,他們會跟你說,如果這真跡上拍,會賣出一個好價錢。為了這個目的,他們要先對真跡進行宣傳,發布廣告,接著再開一個預展。


    “預展的噱頭更是做得十足,仿佛每一件拍品都價值連城。但無論是廣告,還是預展,所需的手續費,都是由委托人來承擔的,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十幾萬甚至更多……


    “我沒猜錯的話,您遇到的情形也是這樣,對嗎?”


    說至此,葉嘉言的語氣變得愈發峻急,林老太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她想去斟茶,但右手卻止不住地顫抖,茶水灑了大半在茶盞外。


    見狀,葉嘉言忙接過茶壺:“我來吧。”


    林老太縮迴手,咬著唇,想了一時才問:“是這個流程,但……會不會,正常的流程就是這樣?”


    “正常的流程,的確是這樣,但我先前已經跟你講了鑒賞文徵明真跡的基本法則。正常的流程,加錯誤的鑒定結果,指向的隻有一個結論——他們圖的是你為預展掏的手續費。”


    “不對,我這幅畫要上拍的,他們亂鑒定,不會被買家發現嗎?”


    “做戲要做全套,他們當然不會讓你輕易發現問題。後麵,拍賣行會煞有介事地讓拍品上場,但會精心安排一場戲,讓拍品在萬眾矚目之下流拍。”


    林老太並不懂鑒賞收藏,但最近惡補了不少知識,“流拍”兩個字還是聽得懂的。


    她便問:“怎麽可能會流拍呢?”


    “一種情況是,坐在下麵的買家,都是拍賣行的托,他們故意不出價,最終的價格低於拍品的保守價格,便會流拍。”


    “這……不能吧?既然是公開拍賣,肯定會有真正的買家過來。”


    “如果有真正的買家來了,那些托兒會把價格哄抬到一個高點,便會讓有興趣的買家無法下手,托兒拍到拍品之後,會拒絕付款。拍品也相當於是‘流拍’了。”


    林老太抹了把額上的汗,緊張地捏住茶盞:“這太匪夷所思了。”


    “其實,這是一些無良的拍賣行,慣用的伎倆,他們隻通過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便以很少的成本,賺取了不菲的手續費,而損失的隻有那滿懷期待卻一無所獲的委托人。林姨,我不希望你也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聽到這兒,林老太盯住葉嘉言,急切地描述:“不對,不對!你不知道,對方那派頭,簡直了!給我訂了五星級酒店,一進門,那大堂金碧輝煌。服務員穿著製服,一個個笑得比花兒還燦爛,鞠躬問好,看得我心裏暖洋洋的。住幾個晚上可不少錢呢!”


    林老太喘著氣:“這大張旗鼓的,得是多大的手筆啊!他們怎麽可能是騙子?”


    葉嘉言輕輕搖頭:“既然決定行騙,自然要先舍點小錢,釣大魚嘛。五星級酒店的開銷,比起騙取的手續費,不過是九牛一毛。”


    林老太倔強地挺直了腰板:“可那畫……我不是懷疑你的鑒定水平啊,葉小姐。萬事萬物,不都有個例外嗎?有沒有可能,畫家也很隨意,就有那麽幾幅畫和平時的規則不同呢?”


    “這畫是哪兒來的?”


    “我有個姑姑,終身未嫁,前陣子她過世了,我幫她處理了後事,從遺物裏翻出來這幅畫。姑姑她生前就愛搗鼓這些書畫,總說她手裏有幾件寶貝,所以我……”


    “也就是說,不算是流傳有緒。”


    與“流傳有序”不同,“流傳有緒”是說文物藝術品的流傳、轉手,都有可靠的標記、文獻證據,抑或是其他權威證明。


    “再有一點,林姨,跟你聯係的那個拍賣行,在業界口碑並不好,他們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聽到這兒,林老太的眼眸反而銳利起來:“那你呢?你是哪個拍賣行的?”


    見她不答,林老太疑心又起,冷笑一聲:“是競爭對手吧?詆毀別人可是要遭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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