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仔細整理著獸皮卷記錄,上麵塗塗改改,略顯淩亂。不過這樣也好,亂中倒透著幾分自己的一番費心。


    清靈把傳授鹽泥製鹽之法的重任交予黃鼠狼順溜。她先前瞧見山民祭祀的木牌上並未繪有黃鼠狼,不禁覺得這對順溜有失公允,如此一件大功德之事,理應交由順溜去做。聽聞人族祭祀對妖的成長頗有益處,索性就讓順溜前去人前顯聖。


    正好給虎道人之死找個理由,也讓有心人知道是個修煉有成的妖怪幹的,以免懷疑到自己身上。


    順溜身形半人來高,身著清靈改製的小號道袍,背負桃木劍,胯下騎著一頭威風凜凜的大老虎,虎目圓睜,四爪生風,每一步踏行都似在震顫著大地。


    在清靈提前知會安排下,康一手與莊瘸子匯聚寨民立下祭祀供桌,他們打開寨門在外恭迎,將順溜請入大寨。寨民們見此陣仗,效果極為震撼,一時間,驚唿聲、讚歎聲交織在一起,仿若浪潮般在寨中翻湧迴蕩,康一手趕緊製止喧嘩。


    順溜躍至祭祀供桌之上,把獸皮卷遞與康一手,接過莊瘸子呈上的清茶,煞有介事地輕啜一口,旋即抓起供桌上的貢品大快朵頤。見寨民對老虎心懷畏懼,順溜便將豬頭拋給妖虎,又掏出清靈贈予的靈獸袋,將妖虎收入其中。這一舉動,再度引得寨民陣陣驚唿。


    順溜心中得意,待康一手與莊瘸子看完獸皮卷,開口問道:“若有疑惑不解之處,盡可發問。” 黃鼠狼口吐人言,寨民們聽聞,不禁瑟瑟發抖。在他們的認知裏,能說人話的妖,皆是傳說中可屠村滅寨的狠角色,自是不敢有絲毫怠慢。


    康一手與莊瘸子趕忙躬身迴應:“稟黃大仙,獸皮卷所記甚是清晰,並無疑難。”


    順溜點頭道:“甚好。挖鹽泥之處,你們務必牢記。這些物件先拿去用,往後若需更多,便要自行製作了。” 言罷,揮爪間,一堆木製器具現於眼前;再一揮手,眾人備好的大陶缸內已填滿黑鹽泥。


    可是陶缸與器具數量有限,頭領隻得吩咐寨民取來家中鍋碗瓢盆、木桶,又遣人至河邊抬來木船,才勉強裝完。順溜可不管這些物件沒了之後寨民如何煮飯,那是康一手與莊瘸子該操心之事。


    隨後,順溜坦然接受寨民跪拜,繼而施展土遁之術離去。


    寨民們依著頭領教導,借大寨溪流,開啟製鹽大業。一時間,煙火升騰,黑泥散發的臭氣彌漫四周。


    有寨民心生疑竇,覺著這般惡臭的泥,怎可能製出可食用的鹽,遂向康一手進言:“大寨主,這黃鼠狼妖會不會是在捉弄咱們?這黑泥雖有鹹味,卻惡臭難聞。”


    康一手怒目圓睜,嗬斥道:“休得胡言,當稱黃大仙。你平日也算機靈,怎如今這般愚蠢?先前黃大仙誅殺上門尋仇的虎道人,救我等性命,如今又賜下製鹽之法,此乃莫大恩情。你若再敢妄語,休怪我刀下無情,定取你首級祭獻黃大仙。”


    莊瘸子已經舉起了那根鐵拐,看樣子也是怒急了。


    那人嚇得癱倒在地,慌亂求饒:“大寨主饒命,我一時失言,該死、該死、求大寨主饒了小的……。”


    其父母兄長也來跪地求饒,最終將納入嗬斥一番便放過了,於是沒人敢再放肆,認真的幹起活來。


    寨民們雖是凡夫俗子,幹起活來卻手腳麻利。兩個時辰過後,過濾後的鹽水已積滿一盆。康一手等不及燒火熬鹽,先舀起一勺嚐了嚐,臉上立顯喜色,不禁讚歎:“嗬,好鹹,甚是可口。”


    他隻覺往昔寡淡無味的口腔瞬間被鹹味填滿,仿佛渾身也瞬間充滿力量。莊瘸子也嚐了一口,眼眶泛紅,心中暗自感念:“清靈小主人定是心地純善的仙子,聰慧過人,實乃上蒼派來拯救我等苦難百姓的救星。往昔哪有仙師會眷顧我等凡人,此等大恩,永世難忘啊。”他哈哈大笑,讓圍觀眾人心中大定。


    有頭有臉的寨民們競相品嚐鹽水,有人激動得熱淚盈眶。這鹹味並不苦澀,相較以往所食鹽巴,更為鮮美純粹。


    有見識的寨民慨歎:“此鹽真乃我等親手所製?未用法術,亦未耗貴重之物,竟能化腐朽為神奇。黃大仙當真是品德高尚的好妖。”


    旁人趕忙嗬斥:“莫要胡言,那是大仙,是瑞獸,是妖仙!”


    眾人紛紛附和,歡天喜地地繼續埋頭苦幹,全力從鹽泥中提取食鹽。


    雙雄寨開始售賣好鹽,一時間引起大澤沿岸轟動,山民們皆心悅誠服的以雙雄寨為尊。聽從號令都在供奉牌位公雞、黑狗、牛頭後邊加上了黃鼠狼,無數山民部落虔誠祭祀。


    雙雄寨是康一手和莊瘸子新起的名字,原來覺得自己卑微落魄,也沒心思給寨子取名,但現在他們覺得提起。這也表明食鹽對一個勢力凝聚人心至關重要。


    清靈又協助寨子打通道路,現在他們可以坐船通過大澤水道前往二百裏外的煙瘴之地挖鹽泥,可謂是對舊仆人的事業費心費力。


    足有月餘,外出探尋消息之人終是歸來。這段時日,清靈在這靈氣匱乏的蜈蚣山無法修煉靈力,但亦未得閑,她組織起了掃盲班,令康一手與莊瘸子於大寨置辦夜校。一時間,大人小孩齊聚,皆在地上沙盤裏塗塗寫寫,黃鼠狼順溜充作先生,一群目不識丁之人,學得戰戰兢兢,卻也認真非常,清靈則躲於一旁,瞧著這稀罕景象。


    歸來之人探得的消息稱,吳媽媽應仍在開平邑,此地乃鄭國、揚國、越國交界之處,要想過去要穿過整個越國北部疆域。


    開平將軍吳昊此刻正在揚越兩國交戰的戰場。聽說吳昊本是開平邑之人,投身軍旅,八載光陰,他憑赫赫戰功,從一介平民躍升為新貴族,近來又建奇功,率軍攻克敵方一城。吳昊已經娶妻,乃一位落魄的老牌貴族家的小姐。


    清靈反複確認,他們打探消息時,僅於與人交談之際,順勢引開話題,旁敲側擊,未曾主動表露意圖,這才安下心來,不用提前暴露自己。


    幾人此番探尋委實不易,其間還被強征為壯丁,幸得皆是康一手與莊瘸子精心調教的能手,瞅準時機,偷逃而出,躍入河中,順流脫身而返。


    他們還言,外界局勢混亂不堪,戰火已延燒一年半之久,田間因壯勞力匱乏,糧食收成銳減,餓殍遍野。貴族卻依舊加征賦稅,致使情形愈發嚴峻,眾多百姓遁入山林,落草為寇。軍中亦有許多從更南邊征召而來的士卒,思鄉心切,時有逃亡者,被逼無奈之下,淪為反賊流寇。觀此情形,越王此番似是鐵了心要在揚國奪下一片疆土,不成功不罷休,完全不顧國內百姓的死活了。


    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迴來時,還帶了好幾千老弱病殘的難民。眼看到了收稅糧的時候,百姓家中無糧,便趁著夜色逃離家園,或許也是貴族私兵被大量調往戰場,百姓們才有機會提前逃亡,估計後麵還會有更多人逃進來。康一手就安排他們跟著寨民學在大澤邊捕魚,辨別可吃的野菜野果,還發了好多急需的工具給新來的山民,總不能看著這些可憐人在山裏病死餓死吧。現在人多了,他們就打算下山去大澤的泥地裏圍湖造田,擴充田地。


    清靈在大澤裏找到了一種能治陰濕瘴氣病的草藥,是一種苦澀樹葉。大澤裏的動物經常吃它來排除體內的濕氣毒素。人吃了的話,沒精神的也能變得有活力,足夠人族在大澤邊緣地帶活動。


    清靈又仔細問了打探消息的人好多細節,心裏有了主意,決定去找吳昊。前往開平邑找吳媽媽,路途遙遠,且需穿越整個戰場,如果避開越國北方兜圈子,在凡俗世間迂迴變數太多。


    為了不引人注意,清靈把自己的長發剪掉,弄成了毛寸,就像山外那些佛家入世弟子的發型一樣。在外行走不能總剃頭,有點發茬才正常。然後她撤掉護身靈力,在太陽下曬,把皮膚曬黑,好幾天不洗澡,身上有了汗味。又找了粗布麻衣,做成苦行僧的衣服。她把不好藏的法寶玲瓏鐲變小,塞到一根青竹杖的根部,還加固了一下。竹杖走路時難免會碰到泥巴髒東西,修士都不願意用神念去碰髒東西,所以屎尿能辟邪趕鬼,連鬼魂都討厭,修士更不願意碰,就算修成陰神也一樣。聽說金丹期修成陽神就不怕了,可一想到純淨的靈魂之力穿過屎尿,誰都會受不了。


    清靈想要裝扮成苦行僧,改頭換麵與吳昊接頭,佛家諸般修士奇葩多,形態各異,光怪陸離。有傾心於歡喜禪法之輩,於欲念交織的幻海深處探尋解脫迷津,妄圖以紅塵煉心證道;亦有靜修於金殿華堂之人,在晨鍾暮鼓的悠揚韻律裏虔誠禮佛誦經,矢誌參透那無上佛理玄奧;更有入世涉足喪葬營生之士,頻繁出入王侯富貴府邸,以生死之業勘破塵世玄關。然而,那苦行僧一途堪稱艱難,沒苦硬吃的典範,行者萬裏跋涉,僅憑一缽一杖,風餐露宿,沐雨櫛風,如同丐幫野叟,借諸般苦難砥礪身心,期冀修得涅盤正果。


    如此多元流派,竟能匯聚佛門麾下,共生共存,不得不說佛祖的神通廣大。清靈披上粗布僧衣,口中念念有詞,手中不停歇地整理著行裝。


    且瞧那清靈仙子,此刻已身披粗布僧袍,宛如尋常沙彌。


    原本那如柳的彎彎黛眉,現今化作濃黑粗硬的劍眉,竟是借助奇巧絕倫的紋眉秘法,以貨真價實的毛發精心塑就。那冰肌玉骨、欺霜賽雪的肌膚,亦已化為黝黯之色,嬌俏容顏搖身一變成為粗糙黑臉,五官輪廓俊朗分明,乍看之下,活脫脫便是個清瘦的青年和尚。


    此時的清靈,模樣已與往昔大不相同。原本的柳葉彎眉變得黑粗濃密,乃是以紋眉之術,用貨真價實的毛發精心造就。白皙光潔的肌膚變得黝黑暗沉,秀麗麵龐亦化為粗糙黑臉,雖說臉型依舊,可經此妝扮,乍一看便是個清瘦的年輕和尚,倒也有幾分獨特韻味。


    清靈仍覺不夠,竟用大薑生蒜汁液洗臉,使其臉色泛黃,且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蒜味。手指甲縫裏積滿黑灰,盡顯邋遢困苦之態,手上亦磨出了繭子。她手持一根青竹杖,背後負著土黃色包袱,其中裝著另一套僧衣與《大夢心經》,清靈看到這本經書,也不知為何忘卻上交師傅,她心下暗自決定,待此次返程便呈交予師尊。


    她雙腿打著綁腿,腳蹬百納鞋,腰間斜挎一把戒刀。土黃僧袍之上補丁累累,針腳歪歪斜斜。寬鬆的僧袍遮掩了身體曲線,嗯,狠狠纏了幾圈勒緊,還可以接受沒有破綻,又於腰間多纏數道布帶,瞧著更顯健壯。


    清靈施展出從承法殿習得的斂息術,雙眸神采黯淡,周身氣勢銳減,氣質卻變得雄渾厚重,全無女子的溫婉輕柔。她開口道出一聲 “善哉善哉!”,竟是男子之聲,且帶著越國口音,此般變化恰到好處,清靈更加滿意了。手上還纏繞著一串念珠,那念珠還帶著樹木濕氣,顯然是新近製成的尋常物件。


    清靈讓黃鼠狼順溜看守寨子,令其繼續操持教育之事,多去周圍撒尿,驅趕猛獸。她自己則竹杖芒鞋,步履輕快地離了蜈蚣山,踏入越國的凡俗塵世。


    清靈慢慢的一步步在塵世行走,親眼看到了貴族生活的奢華靡費與平民百姓的悲苦艱辛,她知道這就是增長見識磨礪心境的修煉。然而,她內心卻難以安寧平靜。萬千年來歲月悠悠而過,貴族仍為貴族,平民依舊困苦,這般階層固化的景象,令她暗自思忖,世間之事不應如此。隻是她如今修為尚淺,力量微薄,唯有默默注視,無能為力。


    或許往昔那些前輩修士入世曆練,便是因見多了這世間的紛擾與無奈,深感自身無力扭轉乾坤,於是漸漸釋懷,終至忘情於塵世之外。但清靈深知,自己決然無法忘卻這一切,大概是自己修煉不到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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