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磕到尖尖的石頭上,劃了一道口子。」


    「我看看。」他伸手。


    她躲開,「一點小傷,沒事。」


    他抿著唇,看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狀態,就算是易過容也難掩那麵如死灰的表情。還有渾身散發出來的絕望,以及心灰意冷的消沉。


    「出了什麽事?」


    「我說了,我隻是迷路了。」


    迷路?


    榮直垂眸。


    她望向遠方,那裏依舊是萬家燈火。「我曾以為那些燈火之中,一定有一盞燈是為我而留。然而我今天才知道,縱然世間千家萬戶,卻沒有一處是我的歸宿。更可悲的是,我甚至迴不到我的來處。」


    她一個異世孤魂,迴不去,歸不得。


    漫天的悲涼,像這夜風一樣鋪天蓋地。她仰望著黑沉沉的夜幕,竟不知自己活了兩世是為什麽。


    「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什麽?」


    「羨慕你心中有恨。」


    支持著一個人活下去的理由無非有兩種,一種是愛,一種是恨。如果沒有愛,有恨也是好的。然而她什麽都沒有,愛恨全無。


    「你覺得好無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活著?」


    榮真看著她,認真道:「你不是說過以後要歸隱田園,那就是你的追求。」


    「是啊,那是我的追求。可是那個我想一起歸隱田園的人……」


    「如果我……」


    「你不可以。」她打斷他的話。


    他不可以。


    因為他和她不是一路人,她深知一個願意舍棄名聲和男人尊嚴的男人,是不可能放棄自己的抱負。


    「為什麽?」他問,聲音淡到幾乎不可聞。


    她很想笑,但是扯了幾下嘴角都笑不出來,「因為你還有恨。」


    愛讓人不舍。


    恨讓人不甘。


    有時候她想如果沒有愛,有恨也是好的。她這個人一向有仇當場報,並沒有與人結下深仇大恨。


    沒有愛也沒有恨的人生,實在是寡淡而無味。


    幾道灰塵一般的東西從空中飄落,揚揚灑灑越來越密。她仰著頭,感受那落在臉上的冰涼和消融。


    「下雪了。」


    他望向夜空,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如此無聲無息。就像有的人,悄無聲息地進到他的心裏,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時候已經落地生根。


    「是啊,下雪了。」


    她眼眶微紅,「我不喜歡下雪,雪好白好刺眼,太冷太冷。」


    那年大雪紛飛,她以為自己會被雪埋沒。渾身凍到沒有知覺,她的視線中隻有漫天的飛雪。那雪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臉上、她的發間、她的眉毛上。


    她的瞳孔慢慢渙散,滿天的飛雪像是撲天蓋地的塵灰。那時候她想那些塵灰怕是靈幡揚起的煙火,是在送她迴家。


    後來每年冬天,她都特別怕冷。


    鷓鴣山的小木屋裏,炭火總是備得很足,小火爐日夜不斷。她記得一入冬,師父就會讓她泡幾天幾夜的藥澡,那些藥澡是袪她身上的凍瘡。


    師父對她雖別有用心,但那些過往真實存在。她曾經很篤定,這麽多年的相依為伴,師父對她肯定是有感情的。


    如今她早已不會再生凍瘡,但是她的心卻像是長了凍瘡。


    夜很深,兩人相顧無言。


    影影綽綽的屋子和街景,在她的眼中越來越陌生。如同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她在夢中經曆著不一樣的人生。這些悲歡離合,仿佛隻是她一個人的,與旁人無關。


    「我想喝酒了。」


    她想喝到大醉,最好是什麽喝到神誌不清什麽都不記得。


    「你的傷?」


    「無妨,像我們這樣的人,些許小傷小痛算什麽。我沒有那麽嬌氣,也沒有那麽矯情。」她隨意往傷口上灑了一點金瘡藥,指向遠處的燈火,「我想去那裏喝酒,泛舟湖上,有酒有歌。」


    這麽冷的天,也不知他是從哪裏弄來的船。船是那種尋常的烏篷船,船上備著小火爐,上麵還溫著酒。


    酒的香氣在冷夜勾著人,她不客氣地連飲三杯。


    「痛快!」


    清湖上的畫舫三兩,飄來女子的歌聲和男人的嬉笑聲。這芸芸眾生中,有人疲於生計,有人縱情行樂。


    還有像她這樣的人,茫然無依,像這隻小小的烏篷船。


    「易白,我敬你。」


    「慢點喝。」


    「不怕。」她擺著手,「你不知道我的酒量,說是千杯不醉亦不為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卿何時歸 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曲清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曲清歌並收藏卿卿何時歸 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