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師父您是下山來辦事的嗎?」


    赤蒼背著手,「是。聽說你最近在瑞王身邊當差。」


    「對啊,我辦差辦得好,瑞王很賞識我。師父您放心,我不會給您丟臉的。」三年不見,其實是會有些隔閡。


    「那就好,你們來榮府是不是找一本賬冊?」


    她心下一沉,沒有否認。


    師父之所以讓她替瑞王辦事,是因為他欠成皇後的人情。說到底師父真正要還人情的不是瑞王,而是成皇後。


    「賬冊找到後,交給我。」


    「師父,我現在是替瑞王當差,而且不是我一個人。」


    「這個你自己想辦法,總之賬冊不能交給瑞王。」


    「是。」


    她心情複雜,惆悵不已。


    三年不見,她以為她和老頭的重逢應該是在鷓鴣山。


    她甚至幻想過自己歸去的那一天,披星戴月頂著寒風和雪花,推開那扇鬆木柵門。而老頭正在煮酒,看到她無比的歡喜。他會從她的手中接過行囊,然後他們圍在小爐前一邊喝酒一邊聽她說山下的經曆。


    他來得忽然,去得忽然。


    她裹緊襖子站在寒風中看著院子門簷下被風吹得搖來晃去的燈籠,從沒有這一刻,她覺得燈火是這麽的冰冷。


    師父……


    這些年把她當過親人嗎?


    世間之事有時候像是一個悖論,人總愛自欺欺人。你明知道真正的答案,卻希望得到自己期望的那個答案,所以糊塗一些未必不是好事。


    墨九想,如果她沒有和老頭提前重逢該有多好。那樣她可以假裝自己還有歸處,假裝還有人在等自己。


    然而突如其來的相見像是凜冽的寒風,吹散她心中珍藏的那一片溫情。遙遠的鷓鴣山,那深掩在林中的小院子,此時怕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沒有人等她,沒有人翹首以盼她的歸期。


    師父自那一夜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她知道在自己沒有找到賬冊之前他應該都不會來找她。所以他的現身,隻在賬冊,而不是她。


    有時候她會想,她這一世活成這樣是為什麽。


    意興闌珊之後,是對任務的消極怠工。她不再積極摸黑去找賬冊,懶懶散散地待在院子哪也不去。侯府的下人以為她生病人,韓氏那邊更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韓氏心疼銀子,這些天墨九和榮直見天的出去玩,她少則給幾十兩,多則一百兩,實在是有些吃不消。


    墨九這一病,緩了她的燃眉之急。


    侯府的下人們嘀嘀咕咕,說什麽到底是鄉下人,窮身子享受不了富貴命。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人就病倒了。


    榮直取飯迴來時,看到的就是她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百無聊賴地坐在窗前,也不知是在看什麽。


    她沒有迴頭,語氣蔫蔫,「易白,你恨你的父親嗎?你有沒有對他失望過?」


    他走到她的身後,視線落在她的頭頂。她的頭發散著,很容易看到頭頂上的兩個旋。世人說頭頂兩旋的人聰明又固執,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


    「沒有恨過,也沒有失望過。」


    她慢慢迴頭,仰望著他,「怎麽會不失望?你以前是侯府嫡子,在成家沒有出事之前,你母親穩坐侯夫人的位置,那時候你一定過得很開心。後來你父親為了與成家撇清關係同你母親和離,還扶正妾室為妻,連你嫡長子的名分都給了別人,你真的不恨嗎?」


    「不恨。這世上有的父親隻是空有一個父親的稱謂,事實上卻同你從不親近。他高高在上俯視著你,你對他怎麽可能會有孺慕之情。」


    「果然像我們這樣的人,各有各的悲哀。」她低歎一聲,神色黯然。


    她的上一世,她的這一世,似乎都和親人無緣。她以為人心皆肉長,這麽多年共同生活,師父早已把她當成親人。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或許比她想的要殘酷。


    所謂的五年還債,是不是師父的借口?師父的根本目的,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成家的賬冊?她不願意懷疑,更不願意接受自己隻是師父手上一顆棋子的事實。


    那麽多年的相依為命,那麽多年的春夏寒暑,是不是隻是她一個人的美好迴憶?於師父而言,從始至終都不過一場算計?


    如此想著,心下一片荒蕪。


    「你說過我們是朋友。」他說。


    是啊,他們是朋友。


    她自嘲一笑,「我沒事,就是天氣越來越冷我懶得動,可能是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有些傷感。還沒有問你,最近賬冊找得如何,可有什麽眉目?」


    「沒有什麽線索,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並沒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


    如果這麽好找,瑞王早就讓人找到了,不可能會拖到現在。不在榮侯的手上,韓氏那裏也沒有,庫房也沒有。還能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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