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活,一定曆經千難萬險。”


    尤安腦海中浮現出蓋雷德與赫拉親近的畫麵。


    當年,亨娜家族曾是東部某小王國的地方豪族,權勢幾乎與國王不相上下。尤安在將他們納入帝國版圖時,派遣蓋雷德作為特使前往,而蓋雷德與亨娜家族的關係遠超預期,尤其是與亨娜家族最小的女兒——赫拉·亨娜。


    赫拉是否知曉蓋雷德的叛變,無從得知。但在他們的關係公之於眾之前,蓋雷德已然刺殺了皇帝。


    亨娜家族看似未曾牽涉其中,但如今,繼承順位本應最末的赫拉,卻執掌公爵之位,可見他們遭受了何等沉重的反噬。


    “沒想到,她竟然能在這樣的亂世中活下來。”


    也許,那場風暴不僅席卷了東部的土地,也將她從一名天真爛漫的貴族少女,磨礪成了獨當一麵的女強人。


    如果她的母親海拉·亨娜仍在世,不知是會為她的成長感到驕傲,還是會因她的境遇而憂慮?


    不,或許不知曉才是最好的選擇。


    “無論如何,如今的她,顯然已是窮途末路。身為這片荒涼土地的領主,這也在所難免。”


    東部日漸荒蕪,有限的資源幾乎被戰火吞噬。政局動蕩不安,難以集中精力治理,使得民心惶惶。而在這樣的局勢下,荊棘祭司團趁虛而入,迅速擴張勢力,形成了一個難以打破的惡性循環。她對翻盤的執念,並不難理解。


    尤安收斂思緒。


    在這個徹底改變的世界裏,身處險境、努力存活的,並非隻有赫拉。


    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沒有誰的處境比誰更好。


    “還是先把注意力放迴自己身上吧。”


    被帶到貝爾德貝,的確是個意外的變故,但本質上,也不過是地下城事件的延續。


    赫拉正在與荊棘祭司團支持的叛軍對抗,而她堅信,蓋雷德·加因正是這場動亂的幕後推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她的目標,與尤安的目標並無太大差別。


    “或許,我該幫她一把。”


    更準確地說,是觀察她。


    尤安並不完全相信她。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的貴族少女,而是個精明強幹的女強人。


    設想她這些年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尤安心中清楚,他絕不能掉以輕心。


    然而,若是繼續觀察她,或許能夠找到蓋雷德·加因與此事的關聯。


    “我必須查明的,遠不止這些。”


    荊棘祭司團的真正目的,同樣需要弄清楚。


    “王冠”二字,如烈焰般炙烤著他本就混亂的思緒。


    更何況,那個異鄉人所提及的名字,“克紮特奎·紮伊爾”,再次浮現在腦海之中。


    對尤安而言,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無法確定雪琳與林特布魯姆騎士團究竟與荊棘祭司團有何聯係,但如果皇帝遇刺一事最終與“王冠”息息相關,那麽他們恐怕也難以置身事外。


    尤安抬手按住眉心,腦海中浮現出那頂燃燒著熾焰的王冠。


    那是他前所未見的神秘之力。更可怕的是,僅僅是碰觸,便足以讓能隨意操控裂隙之力的雪琳徹底湮滅,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尤安必須弄清楚,為何這樣的力量潛伏於他的體內,而他卻至今未曾察覺。


    “看來,必須嚐試接觸它一次。”


    他緩緩躺下,沉入自己的內心世界。


    已經許久沒有踏足這裏了。


    這片曾如荒漠般死寂的空間,如今已泛起微弱的魔力波瀾,淺淺地淌至腳踝。


    “這是吞噬塔爾特後的第一次……”


    雖說依舊有大片空白,但至少,已經足夠滋潤幹涸的喉嚨。


    不過,也許,他未必需要那種強大的力量。畢竟,如今已不再是諸神並立的時代了。


    尤安環視著這片虛無的空間。


    那頂“王冠”,會藏在這裏的某個角落嗎?


    他對此表示懷疑。雖說是在“查找”,但內心世界本質上是尤安自我的意象投影。


    作為一名對魔力掌控極高的人,他能清晰地感知自己精神世界的每一寸角落。


    然而,無論他如何探查,都未曾感受到“王冠”那般龐大的力量。


    “但我確確實實見過它。”


    那頂王冠,是從尤安自身浮現的。而那個疑似蓋雷德·加因的人,則用某種手段將它封印迴去。


    他手中所持的,正是那件被稱為“伊埃爾基爾”的神秘兵器。


    尤安再次集中精神,細細探查自己的內心世界。


    然而,依舊一無所獲。


    如同塔爾特的殘骸一般,瘋狂的紅色浪潮在意識深處翻湧,而屬於格倫瓦爾德的迷霧則時隱時現,聚散無常,宛如在窺視著什麽,又在躲避著什麽。


    尼格拉托的精髓沉浮於水下,時而寂靜,時而狂暴地衝破水麵。


    尤安所吞噬的魔力,以千百種形態流轉,但最終,它們都會匯入同一片汪洋,那便是尤安自身。


    “隻看表麵,根本無法找到。”


    他必須更進一步,深入最本源的部分。如果那頂王冠確實影響了他的複活,並且與蓋雷德·加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那麽,它是否也與“皇帝”的誕生有關?


    尤安陷入沉思。


    內心世界的表象,不過是冰山一角。由魔力核心構築的心象世界,充其量隻占據了整體的三成,而剩下的七成,皆隱藏在無意識的黑暗深淵之中。


    常人哪怕隻是窺探深淵,都會被徹底吞噬,迷失自我,甚至再也無法迴歸。


    對尤安而言,這同樣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直麵自己的本質,與亡靈術截然不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麽,它就在深淵裏。”


    尤安確信無疑。


    他對自己的存在,仍然有太多未解之謎。


    短暫的猶豫後,他緩緩沉入更深處。


    深入深淵的意識,本不應擁有具體的感知。但尤安卻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壓迫正緩緩侵襲他的身軀。


    過往的記憶,如幻燈片般緩緩閃過:


    巨龍、霍爾赫、斯瓦蘭、雪琳、兇蛇騎士團、荊棘祭司……


    自我逐漸被吞噬,歸途徹底被封鎖。意識仿佛被陳舊的迴憶層層包裹,化作一塊封存的化石。


    但尤安沒有停下。


    他繼續向下,向更深處潛行。


    更深……更深……


    然而,就在某一瞬間,他猛然頓住了。


    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瞬間將他的意識猛然拽迴現實。


    尤安睜開眼睛,劇烈地喘息著,發現自己已從夢境中驚醒,躺在床上,全身被冷汗浸透,額頭上殘留著灼熱的餘溫。


    是王冠。


    在複活之後,甚至在抵達杜爾加爾之前,他就已經見過王冠。而且,那時並非隻有他一人見證了它的存在。


    “迪爾蒙德……”


    尤安喃喃念出了這個名字。


    那是在海布登,與尼格拉托決戰的那一刻。休金騎士團幾乎全滅,戰況瀕臨絕望。


    那場激戰之中,尤安的意識陷入黑暗,而當他醒來時,他正被迪爾蒙德背負著。


    迪爾蒙德告訴他,尤安在戰鬥中釋放出滔天火焰,將尼格拉托的亡靈軍團盡數焚毀。


    尤安在深淵之中,看到了那段被遺忘的記憶。


    那頂烈焰王冠,高高懸浮於他的頭頂,熾烈燃燒,火焰洶湧肆虐,吞噬了一切,將戰場化作無盡的火海。


    但那場焚天滅世的大火,並未徹底失控。


    尤安自己,將它停下了。


    “可……為什麽?”


    如果事實如此,那當時自己感受到的熾熱感,也就能夠解釋了。


    每當烈焰王冠的力量覺醒,他的身體都會被熾烈的火焰吞噬。


    尤安……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在使用這股力量了。


    或許,他應該重新迴顧過去所有失去意識的瞬間,那些,並非巧合。


    他抬手擦去額上滲出的冷汗。


    從身為皇帝降生,到死後複生,他始終認為火焰便是自己,亦是他最強大的武器。


    但現在……他卻從未感到火焰如此冰冷,如此遙遠。


    “不……”


    尤安輕咬著嘴唇。


    如今的他,正在吞噬神隻、惡魔,甚至魔王,將一切異質之力化為己用。在這樣的情況下,王冠的來曆,又有什麽所謂?


    相反,這或許是個機會。


    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如果他能徹底掌控它,將其完全化為己用,那便會成為他手中最強的利刃,甚至超越他曾擁有的一切力量。


    尤安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無論它的本質如何,他都不會成為一頂王冠的附庸。


    他隻會支配它,駕馭它,令其臣服於自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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