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暮色漸起,巨龍在長時間飛行後終於停在了一座無名山脈的半山腰。


    尤安被銬著雙手,從龍背上拖了下來。他不知道這副手銬是由何種材質製成,但卻能奇妙地禁錮魔力,阻礙其流動。


    不過,哪怕沒有這些束縛,他此刻的力量也未曾恢複。


    然而,希娜依舊沒有絲毫鬆懈的意思。斯瓦蘭察覺到,尤安與希娜之間的關係似乎遠比表麵複雜。


    “今晚,就在這裏紮營。”


    霍爾赫命令巨龍折斷一棵大樹,再將其劈碎成柴薪,轉眼間便搭建出了一處簡易的營地。


    尤安沉默地注視著那頭巨龍。他知道,大多數巨龍早已在蓋雷德·加因的鐵血政策下幾近滅絕。


    如今,僅有少數幼龍在林特布魯姆騎士團的嚴格監管下,被允許作為馴養的戰鬥獸存在。尤安曾見過這些被馴化的巨龍,在戰場上與騎士們並肩作戰。當然,這種控製方式,也伴隨著無比苛刻的約束。


    “為什麽這麽早就紮營?”


    霍爾赫的目光掃向尤安,深邃的眼神中毫無情緒波動。


    “有巨龍在,夜晚根本不成問題,直接飛過去不是更快嗎?”


    “希娜騎士,讓他閉嘴。”


    就在希娜要給尤安塞上口塞前,他卻搶先一步說道:


    “看樣子……這條龍,撐不過一整個夜晚的飛行吧?”


    霍爾赫的動作微微停滯。


    那頭巨龍緩緩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伸展脖頸,蜷縮起龐大的身軀。纏繞在它身上的飾物在篝火的映照下微微閃光。


    “那些可不是什麽飾品,而是用來束縛巨龍的拘束具。看它的角,應該已有七十年以上的壽命。但它的身形卻如此瘦小,說明長期處於饑餓狀態。更何況……”


    尤安話音未落,霍爾赫便猛地邁步上前,狠狠地一腳踢在他的腹部。


    那一瞬間,尤安隻覺得一股劇烈的窒息感襲來,令他幾乎說不出話。


    霍爾赫神情冷峻地低頭俯視著他,隨後緩緩轉頭看向希娜。


    希娜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會看著他。”


    霍爾赫微微頷首,隨即轉身朝巨龍走去。斯瓦蘭則留在尤安身邊。


    “你幹嘛非要去挑釁那個家夥?”


    斯瓦蘭輕歎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


    尤安勉強揚起一抹笑意,低聲說道:


    “我隻是想確認,他是不是真的……霍爾赫。”


    “霍爾赫?你是指林特布魯姆騎士團的那位?我還以為他們早就全軍覆沒了。”


    “想活下來……方法總是有的。”


    林特布魯姆騎士團的覆滅,歸根結底是因內亂而起。換句話說,在這場風暴中,必然有人先一步握緊了劍,而存活下來的騎士,也絕不會隻有寥寥幾人。


    更何況,在杜爾加爾的地下城中,那些受裂隙奴役的騎士,數量少得可憐,遠不足以代表騎士團的全部。


    但霍爾赫的身上,卻沒有半點裂隙的氣息。


    “被他打了一拳後,你覺得他是真的霍爾赫嗎?”


    “可以確定。至於為什麽變得如此年輕……這就不得而知了。”


    斯瓦蘭盯著尤安片刻,又轉頭看向霍爾赫。


    那個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的帝國軍副官,竟然曾與皇帝並肩作戰?


    延緩衰老的方法確實有很多,可其中大多數都違背教會的戒律,甚至被視為禁忌之術。


    放眼整個大陸,唯有極少數人擁有真正的長生手段——接受了皇帝精髓的妮恩娜·奈爾本與迪斯馬斯·迪爾伯,以及那位傳奇大魔法師戴恩·多爾蒙特。


    甚至連大將軍巴爾斯·瓦爾特都已步入老年,而霍爾赫……他究竟是如何抵擋歲月侵襲的?


    “話說迴來,那你打算怎麽處置‘一萬金幣’?難道真的要向那個人效忠?”


    “這我倒是沒想過。說起來,希娜,你應該有點想法吧?畢竟,你可是向霍爾赫學過劍術的人。”


    一直沉默旁聽的希娜,微微一僵,隨即狠狠地瞪向尤安。


    “……不過是接受了一點指點罷了。”


    “可短短幾天不見,你的劍術已經提升到了這種程度。那個聖騎士本身實力不弱,卻仍被你穩穩壓製。而林特布魯姆騎士團的首席騎士霍爾赫,顯然是留了手的。坦白講,在你遇到的劍士中,他的實力幾乎可算是頂尖的吧?”


    希娜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顯然對這番誇獎並不高興。但事實就是事實,她無法反駁。


    霍爾赫僅僅在旅途中短暫地指點了她幾天,而在這幾天裏,她的劍術竟然有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甚至,她能夠感受到霍爾赫對瓦爾特劍術的理解之深,已經超越了任何她曾見過的劍士。


    “再怎麽熾烈的燭火,也不可能比太陽更耀眼。無論他如何強大,終究也逃不過陛下的掌控。”


    “看來,你也這麽認為?”


    尤安出乎意料地順從接受了這個結論,希娜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她的臉頰微微泛紅,而尤安卻毫不掩飾地低笑出聲。斯瓦蘭看著他們倆,無奈地咂了咂舌。


    “別欺負這位可憐的騎士大人啊,‘一萬金幣’。如果是皇帝陛下的話,應該展現威嚴,而不是任人調侃吧?”


    希娜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她猛地轉頭看向斯瓦蘭。


    “你……知道他的身份?”


    “嗯?你是指‘一萬金幣’就是皇帝這件事?”


    斯瓦蘭的話直白得讓希娜瞬間無言,她緊緊閉上了嘴。


    她一直以為斯瓦蘭對尤安毫無敬意,不僅從不使用敬語,甚至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欠奉,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斯瓦蘭根本不知道尤安的真正身份。


    但現在看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希娜的表情愈發複雜,她深吸一口氣,試圖理清思緒。


    “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不,等等,比起這個……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就接受?至少應該更慎重一些吧?還有,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難道不覺得應該給予皇帝陛下起碼的尊重嗎?”


    “這有什麽關係?我是精靈,生來就是帝國的二等公民,從來沒有效忠皇帝的理由。當然,喜歡皇帝的異族也不少,但我可不在其中。所以‘一萬金幣’是皇帝陛下這件事,雖然挺有趣的,但我完全不覺得自己需要因此改變態度。”


    “可是……”


    “反倒是你更讓人費解吧?你是人類,是騎士,照理說對皇帝的忠誠應該刻在骨子裏。更何況,看你的態度,似乎早就知道‘一萬金幣’是皇帝了,可你卻從未表現出絲毫敬意,不是嗎?”


    希娜的表情僵住了,嘴唇微微張開,卻一時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


    她當然明白,自己的立場充滿了矛盾。


    從她決定追捕尤安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放棄了追求所謂的“理性”。


    他所到之處,幾乎都會伴隨著某種異常。那些被遺忘的存在重新蘇醒,塵封的曆史浮出水麵,甚至連人的思維與認知都會被動搖,變得扭曲。


    而在所有人之中,受影響最深的,就是她自己。


    從坦提爾一路追蹤到東部,她仿佛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若說她身上還有什麽未曾改變的東西,那恐怕隻剩下對尤安的執念。


    僵持的空氣中,尤安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夠了,斯瓦蘭。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從沒想過要被當作皇帝對待,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下。”


    “哦?那就是說,我可以繼續像現在這樣對待‘一萬金幣’,對吧?”


    “我什麽時候因為這個抱怨過?”


    “所以說,‘一萬金幣’就是‘一萬金幣’,對吧?”


    斯瓦蘭語氣不變,但話中卻透著一絲說不清的意味。


    尤安沉默了片刻,靜靜地注視著斯瓦蘭,隨後,緩緩開口迴應。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叫我尤安吧。我沒打算被當成通緝犯抓迴去,更沒有支付一萬金幣的能力……至少現在沒有。”


    “我還是叫你‘一萬金幣’吧。”


    斯瓦蘭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尤安對此並不在意。


    她微微歪著頭,眼神專注得讓尤安有些不自在,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


    最終,尤安率先開口。


    “想說什麽就直說。”


    “嗯?啊……其實也沒什麽特別想問的。”


    尤安皺了皺眉,目光帶著一絲不耐,而斯瓦蘭隻是保持著那抹略顯神秘的微笑。


    “其實,當我知道‘一萬金幣’就是皇帝時,心裏有太多問題想問。比如——為什麽要殺死精靈的神?為什麽異族在帝國注定隻能被歧視?雪琳又為何會對‘一萬金幣’的真實身份如此瘋狂……但真正要問出口時,卻覺得毫無意義。”


    “毫無意義?”


    “‘一萬金幣’就是‘一萬金幣’啊。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和我原本認知中的皇帝完全不同。”


    尤安的目光微微動搖,希娜也因斯瓦蘭的這番話而心緒難平。


    斯瓦蘭並非無法接受尤安的皇帝身份,但她的接受方式卻與常人不同,她沒有將他視為高高在上的君主,而隻是單純地把他當作尤安。


    “好了,我該說的也說完了。總之,多虧了‘一萬金幣’,我終於完成了在杜爾加爾地下城未竟的遠征。雖然結局出乎意料,但最終……雪琳死了,這場戰鬥算是徹底落幕了。至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被那些該死的幻聽折磨了。”


    斯瓦蘭頓了頓,隨後看向尤安。


    “對了,‘一萬金幣’,你去杜爾加爾地下城也是有目的的吧?事情解決了嗎?”


    希娜微微前傾身體,認真聽著。


    她未曾親眼見證地下城中的一切,因此對尤安此行的目的,以及他在其中的經曆全然不知。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那次旅程結束後,尤安變得前所未有地虛弱。


    尤安沉默地望向篝火。火光在他的瞳孔中映照出熾熱的烈焰。


    “我在找一個人。”


    “找人?”


    “我的兒子。”


    兒子?


    希娜幾乎驚唿出聲,最終還是勉強忍住。


    帝國皇帝共有四位子嗣,每一位都是舉世皆知的存在。


    其中兩人身居高位,一人是騎士團長,另一人是帝國的將軍,身份無比明確。


    而第三位,曾化身死亡的使徒,最終死在尤安手中。


    至於剩下的那一位……


    那是帝國曆史上唯一被記載為“失蹤”的皇子。


    希娜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蓋雷德·加因?他在地下城裏?”


    尤安緩緩轉頭看向她。


    希娜頓時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太過輕率地提起了這個名字。可事已至此,她隻能閉上嘴,屏息等待尤安的反應。然而,尤安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


    “果然,你會這麽想。”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但這個話題,卻沉重如山。


    蓋雷德·加因——那個在皇帝遇刺事件後徹底消失的人。


    盡管他從未再現身於世人眼前,但他的名字卻頻繁出現在各種陰謀論的中心。他是帝國的頭號通緝犯,是所有叛軍和反抗者眼中的英雄,是動蕩局勢中的精神象征。


    “為什麽要找他?他……”


    希娜的話忽然停住了。


    即便她痛恨尤安,也無法將那個問題直接問出口——關於蓋雷德·加因,那位刺殺自己父親的人。


    然而,尤安卻毫不迴避,甚至主動開口。


    “沒錯……那家夥從背後刺了我一劍。”


    他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心悸,隨後,他緩緩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肋骨後側,又點了點心髒的位置。


    “這一劍,從這裏貫穿到了這裏。他很清楚,必須確保我不可能活下來,所以刺得很準……畢竟,我教得很好。”


    尤安的語調依舊雲淡風輕,但這份平靜之下,隱隱透出一種無可言喻的荒謬與自嘲。


    他親手教授劍術、親自培養的孩子,最終卻是那個背叛他、刺穿他心髒的人。


    他至今仍想不明白,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一切走向了錯誤的結局。


    如果能再見一麵,如果能再談一次,也許就能明白了吧……


    就在這時,斯瓦蘭忽然開口。


    “‘一萬金幣’,我對蓋雷德·加因的事了解不多。但……父親和兒子的聲音,通常……會很相似吧?”


    尤安和希娜同時看向她。


    希娜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連忙解釋道:


    “斯瓦蘭,蓋雷德·加因是皇帝的養子,他並沒有皇室的血統。所以他的聲音、相貌……不可能與陛下相似。”


    “不。”


    尤安忽然開口,語氣平靜,卻透著難以動搖的篤定。


    “斯瓦蘭說得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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