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沼澤。


    這是古時對杜爾加爾一帶土地的稱唿,至於更早的名字,早已湮沒在曆史塵埃中。


    傳說中,皇帝曾在馬納斯山脈之巔,將一位不知名的神隻撕裂殺死。那具神屍滾落至盆地之下,汩汩流淌的鮮血染紅了整片大地。


    神隻的祭壇、廟宇皆被鮮血吞沒,信徒們被迫背井離鄉,不得不放棄曾經的聖地。


    時光流轉,血液逐漸滲入土地,然而,那些吸飽了神血的樹木卻長出了猩紅的葉片。


    自此,這片土地不再被稱作“赤紅沼澤”,而是因其詭異的森林景象,被世人喚作“赤紅森林”,並正式定名為杜爾加爾。


    杜爾加爾的領主馬克·摩爾,對自己的領地竟有如此陰森詭譎的曆史,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驕傲。


    那片赤紅森林的血色樹葉、彌漫在空氣中的腐臭氣息、以及遍布領地角落的血紅色蘑菇……


    這一切,無不象征著皇帝昔日的偉業。


    他沉醉於自己居住在這樣一片承載傳奇的土地之上。


    但與此同時,內心卻又隱隱感到失落——他的時代,既無英雄,也無偉大的騎士,更無足以載入史冊的可怖怪物。


    有的隻是騙子、瘋子,或是一群全副武裝的惡徒罷了。


    “這次來的傭兵,似乎還是不堪大用啊……”


    馬克站在酒館二樓,俯視著樓下聚集的傭兵們,低聲自語道。


    他們粗俗、汙穢,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一半是罪犯,一半是騙子。


    長期以來,馬克始終以重金招募傭兵,然而,隨著各種恐怖的傳聞四處流傳,前來投靠的傭兵數量卻越來越少。


    那些死在這裏,或是瘋癲逃走的傭兵們的故事,被人們口耳相傳,越傳越玄。


    如今,願意踏足此地的傭兵,要麽已經走投無路,要麽是在逃亡的罪犯。


    “金章等級的傭兵有多少?”


    “兩名。除此之外,新來的七人全是銀章,還有一些銅章,甚至還有些連等級都沒有的家夥。”


    管家翻閱著傭兵名冊,如實迴答。


    銅章,是指經驗不足一年的新手傭兵,而無等級者,則連正式注冊都沒有,隻是貿然闖入的人完全不具備任何戰鬥價值。


    馬克不滿地咂了咂舌。


    十年前,別說金章,就連白金級的傭兵都曾慕名而來。


    可如今,連最基本的遺跡發掘工作,都難以進行下去了。


    “發現深層區域已經兩年了,可至今連一次像樣的探索都沒進行,還拖延了這麽久。明明到處懸賞金章傭兵,結果連一個肯來的都沒有?”


    “我曾聽聞,第四師團的百夫長‘狂暴’和他的部下幾個月前因損害師團名譽行為被強製退役,因此四處打聽過……”


    “百夫長?那可是值得信賴的戰士。能聯係上他們嗎?”


    “聽說他們南下後便杳無音訊。有傳言說是在鬥技場的騷亂中喪命了,也有人說是被當作異端燒死,但具體情況無人知曉。”


    “竟然連個能派上用場的人都找不到……這個時代,真的連一個英雄都沒有了嗎?”


    “要不,讓那些沒品階的家夥或者銅徽傭兵去中層區域再搜索一遍?”


    “可悲啊……陛下曾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不朽功勳,如今卻隻剩下一群烏合之眾。”


    “是啊,至少得讓他們賺夠飯錢才行。至於那些徹底廢掉的,就按慣例,從後門處理掉吧。”


    領主隨口下達命令,而管家則漫不經心地應聲,繼續打理領地事務。


    盡管地下城不斷出土珍貴的寶石和遺物,杜爾加爾領地依舊貧瘠不堪。問題的根源,正是領主馬克毫無節製地往其中砸錢。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流言四起,惡名遠播,以至於連最初的策略都難以維持,他不得不做出改變。


    無論有無實力,一律投入地下城,至於那些看起來不可能活下來的,則直接舍棄。


    能活下來的,便是生存者,也意味著成長。


    如今仍活躍的傭兵中,不乏因這場無情的試煉而變得更強的人,隻不過,他們的精神狀態……已不太正常。


    盡管這一切讓他的名聲更糟,但至少,還能吸引到一批為錢而來的傭兵,勉強維持領地的存續,不至於迅速毀滅。


    太陽緩緩西沉,夜幕降臨。天黑之後,穿行森林的馬車已寥寥無幾。


    馬克最終不再等待傭兵,決定啟程迴城。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據說,他的父親曾與皇帝並肩作戰,征戰沙場,功勳卓著。


    而如今,站在父輩輝煌陰影下的自己,卻顯得如此渺小。


    那副承載著榮光的鎧甲,早已與他的身形不相匹配,握在手中的武器,也沉重得令人手腕發痛。


    “難道,我的命運……就是這樣,在這片鄉野,作為一個沒落貴族,慢慢老去嗎?”


    馬克喃喃低語,陷入了中年的迷惘。


    “呃……呃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從村莊入口處傳來,馬克皺起了眉頭。


    這裏聚集了不少粗暴的傭兵,三天兩頭就有衝突發生,有時甚至會有瘋子從森林裏溜進村子搗亂。馬克尚未來得及開口,聽到慘叫的傭兵們便已蜂擁而去。


    “需要去看看情況嗎?”


    管家出聲詢問,然而馬克隻是搖了搖頭,邁步朝村莊入口走去。


    可是,剛才的喧鬧已經歸於沉寂,空氣中隻剩下人們帶著驚恐和驚歎的竊竊私語。


    馬克皺起眉,撥開人群向前走去。


    “天啊,那是……”


    “那家夥……是朱爾吧?”


    “之前那個下半身被碾碎後抬迴來的家夥,不就是這麽形容他的臉的嗎?不……話說迴來,除了那個叫朱爾的混賬,還能有誰長成這樣?”


    朱爾?


    馬克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幾年前,他砸下重金,費盡口舌,把這名聖騎士哄騙到自己麾下,甚至恬不知恥地誇口其“功績堪比陛下”。


    當時,朱爾的確發揮了作用,但最後……卻成了一個棘手的麻煩。


    那家夥,迴來了?


    當看清村口的身影時,馬克的瞳孔微微收縮。


    一名黑發青年和一位疲憊不堪的女子,滿身是血地踏入村莊。


    他們身後,一個滿頭血汙的腦袋被人拖行著,在泥濘的地麵上留下長長的血痕。


    潮濕的道路,被流淌的鮮血染成了深紅色。


    在場的人當中,隻有馬克真正見過朱爾的臉。


    毫無疑問,就是他。


    黑發青年露出不耐煩的神情,隨手一甩,那顆頭顱骨碌碌地滾落在地。


    “到底誰來支付這顆腦袋的賞金?”


    四周的傭兵頓時僵住,彼此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目光,最後,所有的視線齊刷刷地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馬克站在無數道目光的中央,僵直著身體,死死盯著那名黑發青年。


    終於……陛下垂憐,派人來拯救我了嗎?


    “能活捉朱爾,真是了不起啊。光是死在他手上的人,恐怕都已經超過三位數了。你們可幫了我一個天大的忙。”


    尤安和斯瓦蘭應邀來到領主府。


    這座宅邸矗立在俯瞰村莊的山丘上,外形猶如一座小型城堡。


    然而,從建築風格來看,這座建築似乎是長期以來不斷擴建的產物,充滿了混亂而難以辨識時代的氣息。


    尤其是腳下那黑色的石板地麵,縫隙間生長著暗紅色的苔蘚,散發出令人不安的氣息。


    “朱爾的懸賞是多少?我記得應該不是個小數目。”


    “啊,嗯……當初的懸賞是一百枚金幣。”


    馬克幹笑了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尷尬。


    “老實說,我完全沒指望他會被抓住,所以可能懸賞得有些過頭……不過,你們可具備傳奇英雄的資質啊!我就特別破例,支付一百五十枚金幣吧!”


    斯瓦蘭仍然麵露不滿,但最終也沒有再深究。畢竟,一百五十枚金幣絕對算是一筆巨款了。


    嚴格來說,朱爾是尤安親手抓住的,按理來說賞金理應歸他所有。然而,尤安對此似乎並不關心。


    他隻是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居然值這麽多錢。


    “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麽抓住他的?”


    馬克眼神一亮,忍不住問道。


    “那家夥對陷阱幾乎免疫,就算好不容易傷到他,傷口也能在一天之內徹底愈合。我們之前想盡了一切辦法,都毫無效果。聖騎士出身的家夥可真是麻煩……”


    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如果他是穿著聖具瘋掉的,那還好辦,我們可以把問題丟給聖堂教會,但偏偏那些聖騎士的家夥們,隻會迴收聖具,根本不管佩戴者的死活。”


    “聖騎士當初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尤安平靜地問道。


    這是他進入領主府後的第一句話。


    馬克心頭微微一顫。


    是他。


    他本能地察覺到,真正的強者並不是斯瓦蘭,而是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黑發青年。


    尤安一直保持沉默,這份壓迫感讓馬克感到隱隱不安。


    尤安的語氣雖顯得有些無禮,但馬克並未惱怒。作為貴族,他一向敬重真正的強者。而眼前的尤安,毫無疑問,正是真正的“猛獸”。


    “因為一則古老的傳說。”


    馬克緩緩開口。


    “在這片杜爾加爾領地,藏著一座不為人知的地下城。傳說,遙遠的過去,陛下曾在這裏斬殺了一位‘神’,而那神的鮮血浸透了地下城。自那以後,裏麵便頻繁發生各種異變。”


    “朱爾聽聞此地可能藏有異端,便以‘皇帝之拳’的身份前來執行使命。當然,金錢也是促使他行動的一部分。”


    “他的目標達成了嗎?”


    尤安依舊語氣平靜,眼神卻鋒利如刀。


    “他是聖騎士,自然提供了強大的戰力。”


    馬克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在他到來之前,我們最多隻能進入地下城的中層。而他的加入,讓我們成功找到了通往深層的道路。”


    “但僅此而已。”


    他的語氣逐漸低沉,神情也複雜起來。


    “不知道他在那裏看到了什麽……但從深層迴來之後,他就徹底瘋了。”


    那之後,朱爾便成了尤安所見到的那個瘋子。


    “總之,我們之後也嚐試了幾次深入探索,但連中層的最底部都難以突破。更糟糕的是,最近內戰持續太久,傭兵的數量大幅減少……”


    他苦笑了一下,自嘲般地搖了搖頭:


    “哈哈。”


    當然,真正的原因恐怕不是傭兵減少,而是杜爾加爾領地的恐怖傳聞,早已傳遍天下了。


    然而,馬克刻意隱去了這個事實。


    如果他們沒聽說過,那就再好不過了,何必讓他們特意想起來?


    馬克觀察著尤安,發現他身上完全沒有任何傭兵的象征,甚至連普通傭兵慣有的裝備風格都不具備。


    也就是說,這家夥……可能並不是傭兵,而是某個來自未知領域的神秘強者。


    這讓馬克心生滿意。這樣的人,麻煩少,價值大,正是他所需要的。


    而另一名同行的女子,斯瓦蘭,則背著一張相當不尋常的弓,胸前更是佩戴著金徽。


    對如今人才稀缺的馬克而言,這兩人簡直是夢寐以求的對象。


    “那麽,我們是不是該進入正題了……”


    “不,正題由我先說。”


    尤安毫不猶豫地打斷了馬克,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丟到桌上。


    袋口敞開,幾塊不規則的多麵體晶石滾落而出。


    “你知道這些寶石的來曆嗎?”


    馬克的目光瞬間凝固,猛地瞪大了眼睛。


    “這……這不是杜爾加爾特有的寶石嗎?”


    他拿起一塊端詳片刻,眉頭皺得更深了。


    “從碎裂的形狀來看,這原本應該是一塊相當巨大的晶石……怎麽會破碎成這樣?這可太可惜了。”


    “這是裂隙礦石。”


    尤安語氣淡漠。


    馬克的神情僵了一瞬,隨即迅速搖頭。


    “不,不。這不是裂隙礦石。”


    “我將它命名為‘神之血’。”


    “神之血?”


    “沒錯。”馬克點點頭,語氣透著幾分篤定:“我認為,這是當年陛下斬殺的那位‘神’流下的鮮血,在地底凝固後形成的紫色寶石。”


    “雖然產量不多,但在貴族圈子裏極為受歡迎。”


    尤安皺起眉頭。


    他並不關心這東西叫什麽名字,而是馬克話語中的某個細節:


    “受歡迎?意思是說,還有其他存貨?”


    “當然。”馬克笑道,“稍微富有的貴族,基本上都會收藏一些。”


    尤安沉思著,他的思緒漸漸浮現一個念頭:


    這片土地,確實曾有“神”死去。但……“神之血”究竟是什麽?


    就在這時,馬克突然壓低聲音,緩緩說道:


    “其實,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


    尤安靜靜地等待著。


    “林特布魯姆騎士團,曾在這裏秘密活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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