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上開始出現大量的騎兵。


    傍晚時分,灰塵遮天蔽日,像是提前天黑了。


    賈芸也是第一次看到北虜騎兵,一時間並不覺得畏懼,反而是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對麵飛速而來的大股騎兵。


    也是萬騎左右。


    其中披甲三成不到。


    這很符合北虜的現狀。


    雖然他們解決了衛拉特,兵鋒入西域,漠北漠南合作,推舉出了共主大汗。


    這和明朝近三百年蒙古基本上是四分五裂的情形不同。


    明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所謂大汗,其實就是一部之主。


    比如有名的順義王俺答汗,號稱控弦四十萬,其實就是土默特之主,他根本不是蒙古大汗。


    大汗是同時期的察哈爾大汗圖門汗,土默特部隻是達延汗當年的六萬戶之一。


    六萬戶之後,蒙古就分裂了。


    左翼三萬戶,察哈爾萬戶屬大汗直屬,下屬有科爾沁,巴林,奈曼等各部。


    喀爾喀萬戶分為十二部,內五部留在漠南,外七部成為漠北喀爾喀汗,土謝圖汗,車臣汗漠北三部,還有一個兀良哈萬戶,也稱烏梁部,不屬喀爾喀十二部之一。


    右翼是土默特萬戶,鄂爾多斯萬戶,永謝部萬戶。


    俺答汗崛起後,漠南西部區域所有部落都聽俺答汗號令,也是土默特部的高光時刻。


    後來崛起的炒花等人,都是東部察哈爾,兀良哈,喀爾喀三部的成員。


    最後的蒙古共主大汗林丹汗,其實影響力隻在東部。


    而當時成吉思汗之弟創立的科爾沁部也壯大起來,並且與女真合作,揮刀向自己人。


    即使是這樣四分五裂的蒙古,一直也是明朝的心腹大患。


    林丹汗被皇太極攆兔子一樣攆到西邊,搶了土默特地盤後,又攻下明朝重鎮大同,殺戮大量大明百姓,搶掠了大量軍需物資。


    但皇太極領幾千人追過來時,這些蒙古人立刻又拋棄了林丹汗,投效了新主。


    除了漠南漠北,還有西部蒙古。


    也就是瓦刺。


    俘虜了明英宗,差點滅亡大明的就是瓦剌人。


    到了明末時,瓦剌分裂為準葛爾部,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杜爾伯特部。


    和碩部最早投效清朝。


    準葛爾部則是與清朝打了一百來年,最終亡族於清乾隆時期。


    瓦刺人的武功相當出色,不光是給明朝,也是給清朝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和威脅。


    最終還是乾隆用屠族之法,徹底消除了這個桀驁不馴的蒙古部落。


    周初之時,曆史軌跡發生了變化。


    東虜女真退出關外,周軍咬著女真人穿追猛打。


    蒙古諸部由此被放鬆了絞索,並因此痛定思痛,聯合在了一起。


    漠北,漠南,東部,西部,戶數過百萬,控弦數十萬。


    足以與東虜分庭抗禮,而不再是女真人的小弟。


    至大周立國百年後,北虜也成了極強的威脅。


    但不論如何,西域,草原的物資出產有限。


    北虜最多保障少數脫產精銳的披甲率和武器的質量。


    大量的所謂騎兵其實就是牧民,他們能有一領皮甲就算相當不錯了。


    手中的武器也多半是劣製品。


    但也好過蒙古發跡之時。


    遼國契丹時,對草原施行嚴格的鐵器禁入政策。


    草原諸部嚴重缺鐵,不光是武器不足,幾乎沒有披甲,連箭矢的箭頭都是骨製。


    現在的北虜不至於此,但披甲率還是到不了三成。


    大量的騎兵中,披甲騎兵不過兩千到三千左右。


    其餘都是輕甲,皮甲,或是幹脆隻穿著厚皮襖服。


    這種襖服也能擋住騎兵輕箭,好歹是有些用處。


    騎兵突襲而至時,早有準備的周軍騎陣也是開始打馬向前。


    激昂的鼓點聲在騎陣之後響徹雲霄。


    打馬對衝,這是騎兵戰的最強音!


    雙方彼此騎陣交錯,強者勝,勇者勝!


    這樣的對衝之下,沒有哪個人能保證自己可以存活下來。


    哪怕是統兵大將,有親軍護衛,存活的幾率稍高而已。


    到了此時,賈芸和他身邊所有人都是關注著數裏外的騎兵戰場。


    周軍騎兵多半披著鮮紅的鬥篷,過萬騎兵衝擊向前,宛如一朵朵飄揚向前的紅雲。


    而對麵的北虜騎兵,就如同大朵的黑雲壓迫而來。


    待雙方接近至五百步內時,所有雙方騎兵都是把速度提到了最高!


    轟隆隆的馬蹄聲壓住了鼓聲和號角聲。


    天地之間仿佛隻有馬蹄聲響!


    這種感覺,完全是令人毛骨悚然!


    天崩地裂!


    地震山搖!


    兵鋒之上,隻能見到四蹄翻飛,疾速前衝的戰馬。


    還有騎士們因為全力呐喊而扭曲的臉龐。


    哪怕沒有身在騎陣之中,賈芸身邊還是有不少人都麵露駭然之色。


    這才兩萬多人的騎陣對衝,已經是天地間宛如隻有這兩支騎陣,再也看不到別的色彩與景象。


    “不對,東主,北虜是虛晃一槍!”


    嶽升龍一直盯著對麵騎陣。


    不知道為何,他和身旁的兒子嶽鍾琪都是沒有絲毫畏懼。


    仿佛這種場麵,這樣的騎兵交戰的情形,他們已經經曆過無數次了。


    身上的血脈在沸騰。


    眼前的畫麵,仿佛是激發出了他們身體內部的將門傳承。


    不僅不會叫他們畏懼,反而是令他們興奮無比。


    就在此時,嶽升龍也是看出了不妥之處。


    北虜騎陣主力看似是衝向了對麵的周軍,雙方已經在三百步內。


    由於是對向疾衝,這個時候已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和變化。


    但虜騎的右翼,也就是向著車陣這邊,明顯是披甲騎兵的數量要多出不止一籌。


    似乎是虜騎將全部披甲騎兵都放在了其右翼。


    這很不合理!


    騎兵對衝,勇者勝,強者勝。


    正麵對衝的一瞬間,可能就會決定這一場騎兵戰的勝負。


    若對衝之後,周軍騎陣不亂,主力尚存。


    而虜騎正麵的披甲騎兵數量不足,在對衝時吃虧太大,那後果便是一陣被周軍衝跨!


    等雙方再次兜迴圈子迴來對衝,吃虧一方可能會被完全的碾壓!


    騎兵對衝就是如此。


    第一陣至關重要。


    想玩什麽花樣,用什麽戰術技巧,隻能在對衝之前用。


    比如對地理環境的利用,對敵人軍心士氣的打擊,對敵將領使用心理戰術。


    或是攻擊糧道,斷敵後勤。


    這些戰略和戰術的手段,隻能是在戰前使用。


    在對衝之後,戰場上就是一陣定勝負,沒有別的花巧可言。


    蒙古西征,被人吹的神乎其神。


    蒙古騎兵確實是幾乎無往不勝。


    但他們麵對的是衰落的金和宋,就算是麵對南宋,也是打了五十年,利用北方和西北的人力物力,加上百戰之師,這才滅亡了南宋。


    在中亞,西亞,麵對的也是同樣處於衰落期的阿拉伯文明。


    確實也是滅國無數。


    但在西亞麵對馬木留克這樣的精銳騎兵時,蒙古騎兵在正麵騎兵戰上不僅沒占便宜,反而是吃了大虧。


    在東歐也是一樣。


    波蘭等東歐幾國的君主聯手,重騎兵聯合,蒙古騎兵也是吃了幾次敗仗,而且是決定性的敗仗。


    就算沒有更換大汗,召迴西征軍的事,蒙古人想越過東歐打到西歐和南歐也很困難。


    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事實上,蒙古人的軍事高峰期相當短暫。


    就是南宋,再扛幾年也沒事了。


    忽必烈打下南宋後,征倭失敗,征安南失敗,征緬甸失敗。


    四周的小國他打了個遍,但由於強弩之末,元軍的戰鬥力急劇下滑,又受困於當地的氣候地理條件,大兵壓境仍然是無能為力,特別是征倭之役,兩次都是慘敗。


    很多人說是神風,但其實按當時的態勢,沒有神風也很難贏。


    眼前的北虜騎兵,論人數與周軍相同。


    但武器不如周軍,披甲也不及,戰鬥素養牧民肯定不如正規軍。


    這已經不是一群牧民持騎弓就能包打天下的時代了。


    將大量披甲放在一翼,不能說北虜的將領自大,隻能說他們別有所圖。


    賈芸眯眼看向北虜右翼。


    也確實是離車隊這邊最近的方向。


    其心昭然若揭!


    “無妨,我們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諸君的了。”


    賈芸拍了拍嶽升龍,笑道:“嶽都頭,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也相信身邊的袍澤夥伴。”


    嶽升龍內心一陣感動,一股酸熱之氣湧上心頭。


    身旁的嶽鍾琪等人也是一樣。


    他們這些出身西嶺村或是水腳幫的人並非是東主的嫡係,一直以來都隱隱害怕被排擠。


    好在賈東主信任無餘,並沒有視這些簽了幫工契約的人和奴契有所不同。


    此時此刻,大戰當前,生死之間,賈東主如此的鎮定,還有如此的信任都是令嶽升龍等人相當的感動。


    原本的一些不安,惶懼,恐慌,都是減輕了許多。


    而持鈹而立的少年夥計們,此時更是用仰慕的眼光看向賈芸所在之處。


    哪怕是敵騎大軍壓境之時,東主仍然是無比自信,從容,甚至還安撫略有慌亂的部下們。


    這種感覺……


    就是令夥計們覺得心安無比!


    哪怕是以步對騎,哪怕就要麵對大量騎兵的衝擊,這些夥計們並不覺得畏懼和害怕,相反,都是自有一股昂揚氣息,油然而生!


    賈芸也是一直微笑著看向眾人。


    他沒有說一些感人的話來提升士氣。


    也沒有提升待遇來誘惑眾人。


    這一戰打贏了,厚賞自不待人,眾人心中都清楚。


    也沒有說什麽斬刑之類來恐嚇,畢竟這隻是一個商行,哪怕有人跑了,難道大周朝廷還能用軍法來約束一群平民?


    未免太不講道理!


    事實上,護送車隊的任務也並不是在車隊本身,而是馮唐的騎兵和薊州的地方駐軍。


    朝廷不可能也沒有道理把這個任務交給賈芸和賈記車行。


    眼下賈芸要做的,就是令自己的部下完成超出他們本份之外的任務。


    抵抗虜騎衝鋒,保住車隊,把軍需送到軍前!


    賈芸要做的,就是自己鎮定如常,在龐大的車陣中不停的遊走,令所有人看到自己,看到自己這個東主還在車隊之中!


    這就足夠了!


    ……


    “完了……”


    哪怕在騎陣之中,馮唐的目光也是時不時的瞟向車隊所在的方向。


    當看到對麵披甲極少,敵騎披甲多半集中在車隊方向時,他瞬間就明白了虜騎主帥的打算和決斷。


    騎兵人數相當,這些披甲極少,算不上精銳的虜騎絕不是周軍主力騎兵的對手。


    打馬對衝後,虜騎必敗。


    再衝,則是慘敗!


    既然如此,不如提前把少數精銳集中在車隊一翼,在對衝時拉扯過去,根本不理會主陣這邊的對衝結果如何。


    犧牲主陣,拖住周軍騎陣主力。


    以偏師破步陣,直衝車隊!


    隻要有半個時辰,這些肯定早就準備好大量易燃物的北虜騎兵,必定能將車隊燒毀大半!


    這就足夠了。


    哪怕燒不掉糧食……


    隻要把大車燒掉大半,殺戮車夫夥計等相關人員。


    軍需糧草送不到三屯營和喜峰口。


    他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不得不說……


    這些虜騎將帥……


    也是夠狠!


    對敵人狠,也是對自己狠!


    周軍這邊不惜一切要和虜騎打馬對衝,馮唐等人是夠果決,夠拚命。


    但對麵的北虜同樣也是不差,也是有著相當的決斷力和犧牲自己的決心和意誌。


    哪怕是蠻夷……


    也是不乏智士人傑!


    但在此時,馮唐內心隻有無邊的苦澀和懊惱。


    早知如此,便是帶著騎陣到車隊那邊駐守。


    哪怕要損失大量車馬,最少能保住一半左右的軍需送達。


    為求全功,結果滿盤皆失……


    馮唐也是想要這一次運送任務的全功,才有與敵對衝的決斷。


    結果還是落入虜騎主帥算中……


    “殺虜!”


    雙方相隔不到百步了。


    彼此在對衝,這一點距離是轉瞬即至。


    馮唐畢竟久征沙場,經驗豐富。


    知道此時想再多也是無益。


    思緒太雜,搞不好對衝戰都能輸掉。


    一軍之魂在將!


    他收斂思維雜緒,手持長刀,高舉揮舞,用力劈向前方。


    “殺!”


    過萬周軍騎兵也是手持各色兵器,追隨主帥,直衝向前!


    “砰砰砰……”


    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聲不斷的響起。


    “轟,轟轟……”


    接著就是如爆炸般的巨響接連不停。


    兵器撞擊,兵器劃過甲胄的金鐵交鳴聲。


    還有人和人,馬和馬撞擊在一起的巨響不停響起!


    幾乎是鋒線交錯的一瞬間,最少有過千騎兵死亡或被撞飛,然後被紛飛的馬蹄踩成肉泥!


    哪怕是至親骨肉,袍澤戰友,隻要落地,騎兵都沒有辦法規避。


    隻能縱騎向前,一直向前!


    騎兵對衝戰,就是如此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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