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畢竟是國公嫡子。


    吳天佑的家世,相比賈家是差的很遠。


    賈珍卻是圓融的多,他和官員打交道多,知道戶部侍郎實權原本就重,吳天佑又有宮中的關係,便是尚書也給他幾分麵子,此人又麵和心黑,不是好相與的,絕不能怠慢。


    是以進門之後就是長揖賠罪,極為恭謹。


    吳天佑滿臉笑容的站起身來,拱手還禮道:“賈世兄這就過了,我吳家和賈家是通家至好,是以我才不告而來,若是這般客氣疏離,那我可要告辭而去了。是不是,赦翁,政翁?”


    賈赦和賈政原是要坐著不動,此時也隻能起身笑道:“佑翁說的極是,咱們兩家都有人在內廷,元春和吳貴人也是素來相與的極好的,兩家至好,原不必這般生份外道才是。”


    賈珍心中更是詫異之至。


    這吳家新貴,又是文勳一脈,向來和賈家沒甚往來,更不必談交情了。


    此時卻是好的如同穿一條褲子一般。


    待賈珍落座之後,賈赦方主動道:“佑翁前來,也是奉了廉親王,智郡王和諸王的王命!如今,兵事急迫,三屯營三麵受敵,薊鎮拚命全力,勉強能保持驛道還通著。但虜騎大至,驛道被斷是遲早的事!所以現在最為要緊之事,還是趕緊要送糧到薊州,遵化,三屯營等地。朝廷曆來送軍糧是按時節征發徭役,以沿途各府,州,縣的百姓肩挑手推送往各軍鎮,比如敕令河間府送居庸關,大名府送承德府並古北口,真定府送喜峰口,如此不一而足。但承平之時,可以從容征發徭役,現在戰機可能就在十天八天之內,一旦錯過,合圍之後想送糧過去就是千難萬難,各軍鎮都是守的雄關要隘,隻要有糧,虜騎想要硬攻絕無可能,所以現在軍糧竟是關係到大周社稷國運的重中之重……”


    賈珍越聽眼就是越亮。


    他已經徹底明白了。


    這是要征賈記車行啊!


    關係大周社稷安危!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賈芸敢不從?


    平常時候,大家都要講究吃相,包括朝廷乃至天子。


    總不能以朝廷和天子強奪百姓資產,這傳到後世成什麽體統?


    曆朝曆代,除非臣下犯錯,要不然總得師出有名。


    沒有說哪個皇帝肆意搶臣下財產的。


    賈芸的車行已經頗具規模,萬人以上的大車行,從車輛的技術,到工匠製造,再到日常管理,收貨送貨,拚車發貨等等,光是管理流程就叫人覺得異常複雜。


    這也是賈芸有意為之。


    減少別人的覬覦之心。


    越複雜,懂的人就越少,自己和車行就越安全。


    但車行的規模大了,有心人也是多了。


    通過送貨的價格,數量,距離,很容易就能算的出車行的利潤。


    月入超過十萬,雖然還是往少了算了,這個數字也足夠親郡王級別的勢力上心,並且出手了。


    吳天佑就是秉承廉親王,智郡王等人之令而來。


    此人並不是廉親王一黨,也不是義忠親王一黨。


    說起來他女兒是貴人,當然應該是帝黨。


    不過此人之前在內府也做過侍郎,擅長的就是左右逢源,哪方勢力也不得罪。


    最要緊的還是自己撈錢。


    內府,戶部,都是撈錢的好地方。


    吳家也是撈足了,短短二十年,積累的財富不遜於賈家這樣的老牌貴族。


    省親之時,各家中最先決定蓋省親別院的,就是吳家。


    這一次說是奉王命,其實也是吳天佑打算在車行裏插一下手。


    他是戶部侍郎,貴人之父,占大股不可能,占個小股,一年分上幾萬銀子還是極有可能之事。


    這也是吳天佑不辭勞苦前來的原因之一。


    賈家主動提出來,和戶部強行征調這是兩碼子事。


    有賈家這幾個主動上奏,提議朝廷征收車行,大義上都過的去了。


    便是隆正帝,心裏肯定不舒服。


    畢竟皇帝是要護著賈芸的。


    但皇帝就真的對車行沒興趣?


    收歸戶部或是內府,此後朝廷有了馬車利器,不知道要節省多少開銷!


    這也是吳天佑敢應承此事的原因所在。


    皇帝會惱,但不會真的惱。


    這裏頭分寸要拿捏的相當巧妙才是。


    這也是賈家這幾個,必須要出頭的原因所在。


    “賈珍明白了。”


    賈珍抱一抱拳,臉上露出為難之色。


    沉吟片刻後,賈珍才道:“吳大人,不是賈珍推托,革賈芸出族之事,賈家和賈珍都是令陛下極為不喜。這個當口,賈珍和賈家強行出頭,明眼人都瞧的出來是怎麽迴事,賈珍倒是無所謂,就是賈家的風評,必定會更加不堪……”


    吳天佑笑道:“賈將軍何需顧慮太多?這世道,嘴巴長在人身上,隨他說好了,咱們隻要實際好處,一些人說說怪話,何礙於賈家和賈將軍呢?至於車行交給戶部,賈家和賈芸當然還要留給股份,不然拿什麽攔天下人之口?咱們尚書和侍郎都計較過了,此後一切經營交給戶部職方司來管,賈芸不用出一文錢的本錢,隻要交出馬車技術和現有的一切,此後車行給他三成幹股,每年年底戶部會給他分紅。至於賈家,咱們就不按幾成來算,寧,榮二府,每年各三千兩。赦翁,政翁,每年各三千兩,賈將軍這裏,也有三千兩。”


    賈珍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向來不太見外人,懶得動彈的賈赦這一次也跟著過來了。


    這肯定是吳天佑事前就透過底。


    這一次給賈家的好處不小。


    寧榮二府各三千,就是六千兩。


    這是公中的銀子。


    賈赦,賈政,賈珍各三千,又是近萬銀子,但這卻是給他們各自的私房銀子。


    不少了。


    賈政的月例銀子也是二十兩。


    賈家兩府光“丁”就有好幾百。


    每個丁代表一個成年男子,也代表一戶,每一戶最少四五口人。


    賈家兩府的家生子奴仆得超過兩千人。


    人太多了,導致鳳姐在內的很多主子都表示要放一批人出去。


    也就是說解除奴契,賈家不賣人,轉賣有損形象,也賣不到幾個錢。


    而是直接解除奴契,給這些人自由身。


    但這些奴仆,打死都不願走!


    這在後世是難以想象的事。


    給自由還不要?


    事實上,這個時代的自由民還真不容易當。


    沒有地再沒有房,隻能租房,打短工,選擇各種生計來養活自己。


    哪有在賈家舒服?


    賈家除了有固定月例,還供給餐食,吃的還極好。


    那芳官隻是小戲子,貧家出身,到賈家沒幾天,肉都吃不下了,“油膩膩的,誰吃這個?”,也是驕狂之至了。


    那些丫鬟也是一樣,大廚房的肉吃不下,要到小廚房要炒雞蛋,炒萵筍,炒青菜。


    可見賈府餐食之好,葷腥已經成了負擔,各人寧願花錢買小炒青菜,也不願吃大廚房的葷腥。


    此外就是還有住處。


    有發的布料,衣袍,鞋子。


    人生四大事,衣有了,食有了,住有了,就差一個自由而已,自由有這麽重要?


    月例則是賈母,賈政,王夫人等人都是二十兩一個月,一年二百四十兩。


    賈政肯定還有額外補貼,不然這二百多兩都不夠他養兩個清客的。


    更不要說購入善本書籍,古董字畫的開銷了。


    賈璉月例是十二兩,鳳姐管家,才五兩。


    這夫妻倆連幾個丫鬟,月例才二十多兩。


    鳳姐的原話是隻夠幾天使的。


    李紈月例十兩,加上額外貼補的十兩,和賈母等同。


    加上一些分紅收入,一年四五百兩收入,算是明麵收入最高的一位。


    大丫鬟則是月例一兩,二等丫鬟月例一吊,三等是八百錢,六百錢不等。


    粗使丫鬟也有四五百錢一個月。


    就算是粗使丫鬟,也就做點灑掃的事,還給衣食住處,這條件,不少成年人都會趨之若鶩。


    賈赦是沒有月例銀子。


    他們住東路院,丫鬟仆婦們的開銷是榮國府公中負責。


    但賈赦,邢夫人本人則是每年有一筆銀子給賈赦用,賈赦再分一些給邢夫人。


    要不然,賈赦哪來的銀子買十幾個妾侍養在東路院?


    隨著榮國府收入逐年減少,賈赦等人的日子也是難過起來。


    想要隨意揮霍是肯定辦不到了。


    甚至是相當的窘迫。


    榮國府一年收入不超過八萬。


    每個月固定開銷就大幾千兩。


    加上婚喪嫁娶迎來送往,各種支出層出不窮。


    鳳姐早期放貸還能支撐,最多月錢遲放幾天。


    後來就隻能典當賈母的私藏物品了。


    請鴛鴦幫著當東西,說笑時似乎有趣,但骨子裏的落魄是遮掩不住了。


    賈赦諸多不法事,鳳姐,賈珍的諸多事情,最終落個抄家下獄,主要原因還是一個窮字。


    每年三千兩分紅……


    對賈赦,賈政,賈珍,都不算小錢。


    寧國府又是賈珍一個人的,等若他每年多六千兩銀子到手。


    真的不少了。


    黑山莊烏進孝,現銀加糧食也就大幾千兩銀子。


    這銀子要是年年有,等若多一個莊子出來。


    賈珍雖是意動,但還是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下來。


    上頭這些人是什麽德性,他太清楚不過了。


    頭一年可能如數給付銀子。


    接下來就難說了。


    戶部要不給,他敢找戶部要,還是找廉親王,智郡王要?


    賈珍的心思,不光是吳天佑懂,賈赦也懂。


    隻有賈政圓睜雙目,不明白為什麽賈珍不立刻答應下來。


    “賈將軍必定還有顧慮……”吳天佑笑眯眯的從袖口摸出一摞銀票。


    說是銀票,其實是兌票。


    隻有在京城固定的銀號裏才能憑票取銀。


    沒有異地存取的功能。


    當然也沒有利息,甚至買這銀票還要給銀號錢。


    這個東西,連最早期的金融業也算不上。


    撐死了算是金融服務。


    銀票是對半而分,取銀時,要和銀號的存根嚴絲合縫。


    另外每張銀票都有編號暗號。


    就是詩號。


    到時候銀票合縫,詩號無誤,這才能取銀。


    就算大周京城,現在有銀票業務的也不超過十家。


    得在幾十年後,經過對口外的貿易發展,大量晉商都需要銀號,他們又聲氣相連,彼此信任,所以一些大銀號聯手之後,通存通兌,銀票才有了流通使用的功能。


    銀票的麵額也不大。


    清中後期有官票,麵額是一,三,五,十,五十兩這五種麵額。


    清朝要亡國時,出現了百兩的大票。


    私人銀號,也是有小麵額銀票,但並非主流。


    官票有紙鈔的功能,所以小麵額的不少。


    私票就是圖方便,銀票金額太小還不如帶現銀方便。


    畢竟不是所有地方都收銀票。


    所以私人銀號金額一般是十兩,五十兩,百兩,乃至最大麵額的千兩。


    吳天佑此時掏出來的一摞銀票,就是千兩麵額的銀票,京城最大銀號給的票,詩號也給了。


    就是說這就是現銀,拿走就能兌成現銀。


    “這是一萬二千兩,寧國府和賈將軍兩年的分紅。”


    “赦翁和政翁兩年也是一萬二,也請收下。榮國府的六千,請政翁叫璉世兄跑一趟戶部,那邊也是要畫押,出個手續才對。”


    賈赦接過六千兩的銀票,高興的嘴都合不攏了。


    這一瞬間,他要到哪買小妾都想好了。


    至於吳天佑的安排,當然是怎麽說怎麽好。


    畢竟給錢的是大爺。


    當即賈赦先收了銀票,臉色一變,對著賈珍正色道:“珍哥兒,這事就按吳大人的意思辦好了。上頭有親王,外頭有緊急軍情,賈家還能霸著車行買賣不放手?交給戶部,又不是白拿賈芸的,他也有股份分紅,此後不必怕人惦記,也不必自己辛苦經營,這有什麽不好?做人不必太貪心了!我賈家反正要上奏,以你,我等賈家長輩的名義,請朝廷收迴車行,緊急馳援薊州,軍情如火,可不能耽擱了!”


    賈珍此時還有什麽話可說,自是點頭應允下來。


    就算之後戶部不給錢,他也不虧了。


    “光上奏可不行。”


    吳天佑笑吟吟道:“先上奏,後天十五日大朝會,到時候再當麵奏請吧。”


    “也行,聽佑翁的。”


    “此乃正事。”賈政一本正經的道:“非是我等貪婪,也不是針對芸哥兒,實在是朝廷需要運糧,需要賈記車行,國家大事,由不得考慮太多。再者說,芸哥兒的書裏不是也寫著,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是這個理。”


    吳天佑內心鄙夷眼前這幾個賈家的人。


    對族中子弟的產業一點支持沒有。


    就惦記撈好處。


    現在給兩三萬銀子,就把歲入百萬的產業給賣了。


    當然,賈家就是個引子。


    也就值眼下這些銀子。


    要不是諸王要顧及吃相,也怕隆正帝不滿,連這個引子也不需要。


    戶部強行征召便是。


    事後直接劃歸職方司。


    賈芸能如何?


    宮中就幹淨了?


    唐詩賣炭翁不就說的這事?


    賣炭翁一冬天燒的炭,宮中強行征用,幾匹不值錢的絹就抵了炭火錢。


    前明時也是一樣,都是強征。


    朱棣就有白話旨意:“那軍家每年街市開張鋪麵,做買賣,官府要些物件,他怎麽不肯買辦?你部裏行文書,著應天府知道:今後若有買辦,但是開鋪麵之家,不分軍民人家一體著他買辦。敢有違了的,拿來不饒。欽此”。


    朱老四並不是那種長於深宮的皇帝,他深諳民情世事。


    官府叫商家買辦,商家為什麽不肯?


    當然是商家虧本啊!


    要是能賺錢,你看他願不願意?


    後世的商人,要是有門路接到市政工程,那都是上趕著去接,花錢送禮的不在少數。


    到後來又不願接了。


    因為利潤變低了,而且經常拖欠工程款,一拖多年。


    這東西,就是講一個利字,別的都是白扯。


    漢唐至宋明,朝廷官府征發和買,對商家都是噩夢。


    大周宮中和買征發,也一樣是有商家要吃虧。


    就是大周還算內斂克製,主要是有一個內府,管理的比較嚴格。


    不像唐朝和明朝這些事是太監宦官去做。


    這些人都是沒有別的追求,又毫無畏懼,就是一心求財。


    商家落到他們手裏,輕則破產,重則破家。


    前明時,有商家輪到和買時,或是聽到風聲,當天就上吊的商家東主還真有,而且還不少。


    最不濟也得舉家逃走。


    走晚了,真的要破家了。


    戶部不強征,主要還是因為賈芸是簡在帝心的大文豪,出了事,大家臉麵上不好看。


    但有賈家主動,加上有虜騎大舉入關,大義名份算是有了。


    賈芸怎麽鬧騰都不占理。


    這個時代,宗法,宗族,原本就高於個人。


    這在個人私產的處理上,有一定的模糊空間。


    又有抗擊虜騎的大義。


    天子也正好就坡下驢。


    簡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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