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紋紫裳的年輕長老輕輕抹淚,餘光瞥見屋簷下的穀嬤嬤,眼神一亮,略一頷首,語氣急促道:


    “穀嬤嬤曾在舊淵王宮司藥多年,身居高位,醫理通玄,想必也有幾分手段——可否出手,救救這可憐的小度?”


    穀嬤嬤微怔,迴頭望向牛郎閣門前立著的那道身影。


    那年輕長老順著穀嬤嬤的眼神望去,目光落在蘇長安那戴著麵罩的臉上,也不多想:


    “穀嬤嬤,本座準你身側的隨行醫士臨時出閣一診,但僅此一刻,不得越矩。”


    “快。”


    穀嬤嬤麵露難色,卻終是躬身向蘇長安一點頭,語聲輕微,幾近低喃:


    “蘇公子,煩請——”


    蘇長安望著她,沒說什麽,隻輕輕歎了口氣,步履平穩地走出門檻。


    屋簷下,一眾牛郎不自覺地退後,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蘇長安半跪在女子身旁,探手貼上她頸側。


    指尖所觸,透出徹骨冰寒。


    她的心跳微弱至極,幾近停滯;眼珠泛白,半睜無神,唇色烏青,體溫驟降,仿若一尊正被寒霜吞噬的瓷偶。


    “唿吸已停,胸部塌陷,瞳光渙散……再拖三息,她神魂必散。”


    他雙指穩穩按住女子頸動脈與肩胛骨之間的關鍵脈門,掌心又覆上心口。


    “這女人的情況就是肺部被塞,無法唿吸,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但精通急救的蘇長安一看就知道要怎麽操作”


    他環顧四周,穀女們哭聲哽咽,六神無主。


    蘇長安眸光一冷,抬頭出聲:


    “別哭了,想救人,就聽我口令。”


    一名穀女紅著眼問:“什麽口令?”


    “我按,你渡氣。”


    “渡氣?”


    蘇長安看著她,語氣平靜無波:“我來按壓她胸口,你照我教的方法,一口氣一口氣吹進她嘴裏。”


    那女修滿臉驚駭:“你瘋了?”


    蘇長安沒做聲,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那名長老皺眉:“還愣著做什麽?聽他的!”


    蘇長安已然俯身,雙掌精準按上女子胸口:“一次、兩次……快,渡氣!”


    蘇長安已經開始按壓,雙掌重重落在女子胸口中央,頻率精準:“一次,兩次……快,來渡氣!”


    當那名女修還在遲疑之時,另一名穀女撲過來,手抖著依照他指令,貼近女子唇口,一輪、兩輪……


    就在那第五次渡氣後,女子胸膛輕輕一顫,喉間傳來一聲細若蚊鳴的咳嗽,接著喉頭一震,一股寒涎順著唇角湧出,帶著濃重的寒氣和碎裂的氣流,一點點逼出體內。


    蘇長安猛然抬頭,低聲喝令:“躲開!”


    他趁勢再按一次,女子眉心頓時皺動,喉中發出一道破碎的嗆聲,口鼻之間騰起一縷細微寒霜,在夜風中如絲如絮,被微光照得晶亮冰透。


    女子的唿吸,緩緩恢複了。


    唇色開始迴紅,臉頰重新泛起微弱血色,四肢由僵直轉為微顫。


    蘇長安緩緩起身,額上已有細汗,麵色卻仍沉靜如初。


    他望著她吐息漸穩,目光掃過眾人,輕聲道:


    “活過來了,不過……撐不了多久。”


    他轉頭看向那位羽紋青裳的年輕長老:


    “別再用靈氣壓製了,錯的是你們的方法——方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忽然身後傳來一道如寒鋒入骨的女音:


    “你是在說……我女兒村所有人,都錯了?”


    眾人迴頭,隻見遠處風中,一道白衣身影緩緩而至。


    她容顏傾世,身姿挺拔,裙裾曳地,耳邊銀鈴輕響,未開口,已帶來雪落崖前的壓迫感。


    她雙目淡淡望向蘇長安,神色無波,卻如寒月當空:


    “你是誰?這套‘複息之術’,是誰教你的?”


    蘇長安看了她一眼,目光波瀾不興。


    接著低頭理了理袖角,轉身走迴穀嬤嬤身邊,頭也不迴:


    “救人一命還得先通報家門?你們救命先看血統?”


    “你問我是誰?先問問自己,有沒有資格。”


    一句話落地,如同雷霆,但隻是轟擊在所有人內心,全場寂靜。


    那女子站在風中,眉心跳動。


    而蘇長安,已轉身離開,瀟瀟灑灑沒帶有一絲風雨。


    神蠶穀.月華殿


    白衣女子靜立殿中,素衣染霜,眉眼間自帶三分疏冷六分清貴,卻偏偏一顰一笑皆勾魂攝魄,仿若天工造物、凡世難尋,縱無一語,也有傾國之姿。


    她轉身看向穀嬤嬤,輕輕點頭:


    “多謝穀嬤嬤相助,若非你那‘隨行之人’,今日怕是……難救。”


    穀嬤嬤拱手,微低頭:“穀中姑娘,命硬也命薄,該救的,自有人救。”


    白衣女子聽出那“自有人救”四字語氣略輕,眼底掠過一抹思索,嘴角淡淡一揚,語氣溫緩:


    “那位……確是穀嬤嬤的隨從?”


    穀嬤嬤不答,低頭拂袖,似乎在理衣角。


    白衣女子的眼神卻沒從她臉上移開。她沒有逼問,語氣卻像春水一點點漫來:


    “我見他行止克製、診法極新,所說話語,和其他醫者完全不一樣。”


    “他也不曾留名,說我沒資格,便轉身走了。”


    穀嬤嬤眼皮跳了一下,知道這是想套她話,神色不動,隻道:“他話向來不多。”


    白衣女子輕輕一笑,眼中卻透出一絲犀利。


    “剛才他救治時,我站在遠處,未能靠近。但你站得近……他手法穩得出奇,非常的熟練,這是……極致的經驗。”


    穀嬤嬤不動聲色,隻輕聲迴一句:“他出身寒門,靠經驗吃飯。”


    白衣女子看著她,沒有再笑,語氣卻變得更加柔和:


    “這世上能憑經驗,在十息之內救迴碧霞寒症的,我從沒見過。”


    穀嬤嬤微微側身,看向牛郎閣門口,身形站得筆直,卻沒有迴應。


    白衣女子順著她的視線望了一眼,又落迴她臉上。


    “穀嬤嬤若不想說,我不會再追問。”


    “隻是——我剛才看他救完人後迴頭的那一眼……對你好像有意見。”


    “你身居高位,不管見誰都麵不改神色,剛才卻因那人輕了半分。”


    “穀嬤嬤,你眼裏不輕易有‘害怕’這兩個字。”


    穀嬤嬤有點慌,腦子突然不靈光,木訥的接話:“蘇.....他確實讓人……安心。”


    白衣女子眉眼一閃 ,終於不語,目光微垂,嘴角一點點收起笑意。


    她站了片刻,像是理了理情緒,然後慢慢抬頭,看向牛郎閣方向,語氣低輕卻極為清晰:


    “……原來如此。”


    “他無舊淵王宮服飾,可你卻帶他同行。”


    “他不以真容示人,卻無人訓斥,目露崇敬。”


    “你平常不唿他名字。。。。。”


    “但剛才....你喚他一聲‘蘇公子’,便已夠了。”


    穀嬤嬤心頭一震,當時她是極低的聲音說的,連自己都聽不真切,此刻隻能解釋道:


    “他的名字叫蘇白”


    白衣女子意味的看了穀嬤嬤一眼,沒接話,自顧自繼續道:


    “他救我穀中女子一命,是恩人。”


    “這一禮,是我代她謝的——至於其他,我會守口如瓶,直到他願意自己開口那天。”


    穀嬤嬤心思徹底亂了,蘇公子名諱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泄露的,沒想到被這白衣女子幾句話就套出了,她都沒反應過來,長籲一口氣。


    穀嬤嬤躬身迴禮,拂袖轉身,風起衣袍輕揚,離去背影略顯慌亂。


    白衣女子立於樓台之上,眼神尚未從遠方牛郎閣的方向收迴。


    穀嬤嬤離去的背影還未走遠,她卻已轉身沉入了更深一層的思考。


    衣袂未動,一道極輕微的破風聲悄無聲息地飄至她身後。


    她眉頭微挑,卻未轉身,隻道一句:


    “你今日倒來得慢了。”


    風聲落定,身後一名身著淡銀色錦裙的女子無聲現身。


    她身形纖細,膚色冷白,眼瞳呈現出異樣的琉璃碧色,光線映照間隱隱浮現蠶絲般的流紋。耳後垂著一對半透薄翅,如柔紗靜懸,隨風輕顫。


    她的聲音細膩低柔,似含絲音:


    “你素來不急,我倒怕來早了,擾了你探話。”


    白衣女子轉過身,望著那張幾乎無歲月痕跡的麵容,眉目依舊冷靜:


    “千年都熬下來了,倒成了話癆?”


    銀裙女子莞爾一笑,輕盈落座,動作極有節奏感。


    這位女子,便是神蠶穀最古老的存在之一——“白綾娘子”。


    她本為神蠶一脈的始代分枝,傳言其初誕時吞月煉繭,得長生之機,後以“千絲歸魂術”名動大域,是女兒穀最隱秘的底牌之一。


    白綾娘子指尖輕點桌麵,忽然低聲道:


    “這些時日穀外有趣得很……你可聽說了?”


    白衣女子端起香茶,抿了一口,未答。


    白綾娘子也不等迴應,緩緩道:


    “先是傳說他以一己之力撕裂巨猿舊巢,又說他分身千萬,在十萬妖山各處救人於水火……最有趣的是,有人說他修的是‘幽冥醫訣’,能從冥河中撈魂。”


    “他們說這人叫‘蘇神’,已然不是人,是神。”


    白衣女子終於淡淡開口:“都是謠言。”


    “可偏偏——有些謠言,比真話還難反駁。”


    白綾娘子垂下眼睫,撫袖一笑,似風吹青絲:“當年百宗聯席斬妖也未引起這麽大動靜,他才入鬼龍山幾日,就攪得山中山外都起波瀾。”


    “你查得如何?”


    白衣女子道:“他未顯真容,謹慎非常。若非穀嬤嬤情緒鬆動,我也難以確認他的身份。”


    “如今呢?”


    “確定無疑。”


    白綾娘子手指一頓,笑意收起:“那我們……真的要見他一麵。”


    白衣女子看著她:“你活了一千三百二十歲,沒那麽容易被一個‘傳聞’打動吧。”


    白綾娘子搖頭,聲音一字一頓:“不是因為傳聞。”


    “是因為機會。”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凝在夜色中牛郎閣的方向,語氣前所未有地認真:


    “‘百嬰之災’,是天道循環之厄,也是契機,我見過一次……五百年前,在極北遺淵。那一場嬰禍,如同藥引,引發道門內訌,最後道門七脈都受牽連。”


    “而這次,他安然無恙地帶著百個孩子走出來,而且——還活著。”


    白衣女子神色微動。


    白綾娘子目光沉靜如潭: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無論是人是妖、是神是鬼,都值得我女兒穀敬他一次。”


    “哪怕他不願高調,不願被提名,我們也要以最高禮儀,給出一份態度。”


    她語聲低緩,字字篤定:


    “因為這可能是——我等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有機會與那種人交集。”


    “錯過,就永遠錯過。”


    白綾娘子輕輕一笑,步子未動,眼神卻仔細地在她臉上來迴看了幾眼,忽而搖頭歎息:


    “你這模樣,是我生平所見,鍾靈毓秀、天骨芝蘭,眉眼裏連風都舍不得吹重一分。可惜啊……”


    她頓了頓,唇角帶笑,卻半是調侃半是真心:


    “可惜太冷了些,冷得不近人情。”


    “你這樣的人,本就該遇上個不講規矩的——最好是那種敢對你無禮三分,還偏偏不討你厭的。”


    白衣女子一愣,轉過頭來輕輕瞪了她一眼。


    白綾娘子卻已轉身,收了笑,眼神落向遠處,語氣低緩:


    “他若想低調,那我們便不提‘蘇神’之名。”


    "隻說是‘為百嬰之恩設宴’,誰若識得,看一眼便明白;誰若不識……也配不上這場禮。”


    白衣女子轉身而去,對那羽紋紫裳的年輕長老道:


    “紫雲,那就準備紅毯吧,別鋪錯方向。”


    白綾娘子站在原地,銀翅輕輕一振,披風卷起細絲如月光織成。


    她望著晨光微露的東天,眉眼平靜,唇間緩緩吐出一句話:


    “神不入俗世,但偶爾……會行過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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