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安抬步邁進牛郎閣大門,瞬間有種闖入前世大學男生宿舍的錯覺。


    閣內院落廣闊而明淨,青石鋪就的小路兩側種滿綠柳,輕風拂動柳枝,明亮的日光透過層疊枝葉灑下斑駁的陰影,投在行人臉上,映照出一個個年輕俊秀的容貌。


    四周來往男子大多身材挺拔,膚色或麥色健朗或白皙俊秀,衣袍多為錦緞細織,雖是同一式樣,卻被各人穿出不同風味。他們腰間或佩玉飾,或掛折扇,氣質儒雅中透著些許刻意的風流。蘇長安微微挑起眉角,目光掃過眾人身上的飾物,心底泛起幾分譏誚:


    這哪是婚配試煉場,分明是女兒穀的“青年才俊培養基地”。


    “新來的?”一個清朗聲音自旁邊響起,帶著一股老學長打量新生的輕鬆愜意。


    蘇長安迴頭看去,來人身姿修長,肩寬腰窄,墨色長發高束成髻,僅以一支碧玉簪子固定,隨步伐微微晃動。膚色冷白,劍眉星目,眼瞳呈溫潤的琥珀色,神態間帶著三分閑散,七分玩味,仿佛漫步花叢、遊刃有餘的花中聖手。


    蘇長安也不在意,笑容隨意地點了點頭:“剛來轉轉,順便觀摩一下諸位的‘刻苦訓練’。”


    男子頓時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伸出手中折扇輕拍掌心,意味深長道:“兄弟眼光倒毒,牛郎閣的‘刻苦’可不是表麵功夫,稍不注意,可就落選了。”


    “哦?”蘇長安眉梢微挑,語氣閑適,“閣中規矩還這麽嚴格?”


    男子苦笑著搖頭:“嚴格豈止是規矩?不說德智體三項考核,從這裏挑出去的,不是學識淵博的才子,就是武藝驚豔的絕代高手,稍有不慎,就得迴去再等一年。”


    蘇長安心中暗笑,這模式簡直是前世“高考+公務員考試”的雙重折磨,難怪外麵癡情漢那麽多,有真本事的才入得了女兒穀的法眼,若是沒本事,便隻能留在外圍集鎮盼著佳人垂青,最終怕也隻是空等一場。


    “兄弟貴姓?”蘇長安忽然問道。


    男子微微拱手,玉扇輕搖,風度翩翩:“鄙姓楚,單字一墨,閣中老人了。”


    蘇長安抱拳迴禮,淡淡笑道:“蘇長安,初來乍到,還望楚兄指教。”


    楚墨饒有興致地打量蘇長安幾眼,忽然壓低了聲音,神色微妙:“蘇兄弟,憑你這氣質,若再苦讀幾卷詩書或練上幾招絕技,恐怕……難逃被女兒村‘欽點’的命運。”


    “尼瑪,老子蒙著麵罩也能看出來”蘇長安表情頓時變得玩味,嘴角輕輕上揚:“聽楚兄這語氣,進了牛郎閣也是枉然?”


    楚墨歎了口氣,神情複雜地抬頭望向閣外高聳入雲的山巒,歎息道:“有時候,求不得是苦,求到了,更苦。”


    “既如此苦,何不離開?”蘇長安明知故問。


    楚墨聞言神情一僵,眼中掠過一道隱秘的痛色,微垂眼睫,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縮,緩緩搖頭道:


    “蘇兄有所不知,為了求到,百年來,曾有不少癡情男女不惜舍棄一切,逃出穀外雙宿雙飛。但女兒村女子一旦踏出村子,壽命便如風中之燭,撐不過一年便香消玉殞。”


    蘇長安眉心微動,神色稍顯凝重,唇角原本的輕笑也漸漸收斂。


    楚墨的目光望向遠方,輕歎著繼續道:“久而久之,那些男子不敢遠離,便聚集於女兒村外圍苦苦守望,期盼每年兩次短暫的相聚。但人數多了,便引起村中長老不滿,幾番威逼驅趕後,才不得不允許他們定居在西北方向的妖獸匪患頻繁之地。”


    蘇長安緩緩抬眼,順著楚墨的視線望向遠處群山疊嶂,陰雲濃重翻滾,仿若深藏無數哀愁。


    楚墨聲音低沉,字字透著無奈:“那裏名叫‘望女鎮’,處於十萬妖山與鬼龍山交匯處,妖獸成災,匪徒橫行,本是生人禁地,可數百年來,偏偏就這樣形成了一座集鎮。”


    蘇長安神色稍緩,眸色略顯複雜:“望女鎮?”


    楚墨點了點頭,眼底劃過幾許悲涼:“男人們長年駐守在此,滿心期盼,可到頭來能盼到的往往隻是一壇骨灰,徒留餘恨。”


    蘇長安未言,心底卻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歎。


    楚墨頓了一頓,又道:“除此之外,望女鎮還承擔著接納女兒村七歲男童外送讀書的職責。女兒村乃純陰之地,若男童年滿七歲仍未離村,長久浸染陰氣,終會陰陽失衡,變得不男不女,苦楚難言。”


    蘇長安眸中掠過一絲詫異,繼而微微頷首。


    他收迴目光,隨意瞥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刻苦練劍、研讀書籍的年輕男子,轉移話題道:“這牛郎閣便是女兒村挑選‘良種’的試煉之地了?”


    楚墨聞言,唇角勾出幾分無奈笑意:“蘇兄說得不錯。每年送進來的年輕人,無論德智體都要嚴格訓練,文武兼備者才能被選中入村,其餘的人,要麽黯然迴家,要麽便去望女鎮守著無望的相思。”


    蘇長安輕輕拍了拍楚墨肩頭,語氣似隨意又似點撥:“不過,楚兄,世間凡事有因必有果,有規則便有漏洞,有棋局便有勝負,未嚐不能另辟蹊徑。”


    楚墨聞言驟然抬眼,眸光劇烈波動:“蘇兄的意思是?”


    蘇長安淡淡一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楚墨聞言唿吸驟停,俊朗的臉上浮起幾分驚疑。


    蘇長安負手而立,望著那一群正在練拳、背書、習劍的“候選新郎”,語氣不動聲色,卻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的諷刺:


    “穀外窈窕淑女何其多,楚兄為何偏偏來這女兒村,甘受相思煎熬?”


    楚墨聞言神色不變,卻久久未語。


    他手中折扇慢慢合上,半晌後輕聲道:“有些事,不是為了求得什麽,而是……還個心安。”


    他頓了頓,眼神落在遠方青黛山影之間,目光微垂,低聲道:“六年前,我曾在十萬妖山誤入險地,命懸一線。是她出手相救。”


    蘇長安眉梢微挑:“她救了你?她不是女兒穀人?”


    楚墨輕輕搖頭,語聲如水:“她是女兒穀鎮守,在固定的‘出穀日’中,她在在巡山。”


    他輕笑一聲,似自嘲又似懷念:“那一日,她不但救了我,還在獸潮中守護我一夜,最後拖著幾近昏迷的我迴望女鎮,然後轉身離去,自此再未說話。”


    蘇長安沒有接話,眼神微斂。


    楚墨卻低聲續道:“我們彼此沒有說過“喜歡”也沒有任何承諾,但那一夜我知道,有些人,一眼見過,再難忘記。”


    他說這話時,聲音極輕,卻帶著種壓在心底多年的坦然與倔強。


    蘇長安靜靜看著他,片刻後輕聲道:“你這一心,不求迴應?”


    楚墨側頭看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淡笑:“人活一世,太多情求不得。既然求不得,那便留在她身邊,守著也好,看著也罷,已是我最好的選擇。”


    蘇長安點了點頭,未再追問。他看向楚墨的神情沒有波動,語氣卻沉了一分:


    “這麽說,楚兄你是賭她哪天迴頭?”


    “不是。”楚墨望向遠山,目光如水,“我是怕,她哪天再也沒機會迴頭。”


    這一刻,夕陽自雲後露出,斜照在楚墨白衣之上,映出一層淺金光輝。他眼底情意克製卻分明,神色溫和,卻有種執拗到極致的安靜。


    蘇長安忽然笑了,眼神低垂,一邊拂袖,一邊隨口說道:“原來你不是情種,是個還債的命。”


    楚墨輕輕一笑:“還命也罷,還情也罷,終歸,我願意。”


    夜色沉沉,山風起了,霧濃得像褥子壓下來,雨卻遲遲未落。


    牛郎閣前剛熄燈,幾名侍仆掃完落葉準備迴房,忽聽閣外 傳來一句熟悉的喚聲:


    “牛郎閣,蘇公子——穀嬤嬤求見。”


    蘇長安正坐在房中,聞聲起身,披了袍走出去。正巧碰上楚墨從另一頭出來,抬了下眉:“你在這穀裏還有熟人?”


    蘇長安沒接話,隻邁步往門口走。


    閣前燈光昏暗,穀嬤嬤站在屋簷下,頭發微濕,衣角沾著些夜露,神色沉靜。


    蘇長安在門檻前停住,沒再往前一步,手背負著,淡淡看了她一眼:


    “嬤嬤何事?”


    穀嬤嬤行了禮,聲音一如既往平穩:“屬下巡夜百嬰,順道來報一聲嬰兒安置情況,另,‘百嬰尋親大會’的日程也有了初稿。”


    蘇長安剛要開口,外麵忽然一陣草動聲打斷了他。


    幾名穀女跌跌撞撞抬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奔到閣前,腳步急亂,那女子顯然已經昏迷,嘴唇烏青,發間滴水未幹,指節僵直發白。


    “閣內不得女子擅入!”有值守高聲提醒。


    穀女們連忙止步,停在三尺外。


    這時遠處一道白影迅捷出現在閣下:“事急從權,牛郎們暫且迴避,請容我們救人”


    頓時牛郎閣內湧出來看熱鬧的諸人皆擁在門後遠觀,誰也未靠近一步。


    雨水尚未落下,風聲卻已如刀。屋簷下泥水翻卷,那女子麵色蒼白,唇色烏青,胸口無起伏,宛如冰封的瓷像。


    蘇長安立在門內,目光越過那扇門板,落在女子身上,瞳孔輕輕一縮。


    就在這時,又一名身著羽紋青裳的年輕長老帶著幾名女修趕至,眉頭緊鎖,低頭救治那女子,


    眼看無救,年輕長老眼裏開始泛紅,作勢就要流淚,然而她身邊其他幾個女子已然潸然淚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邪請自重!本官隻想摸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尚與玉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尚與玉卿並收藏妖邪請自重!本官隻想摸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