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氣氛,隨著最後一碗湯下肚,逐漸趨於寧靜。


    白敬之和楚懷風兩位大儒,一手執箸,一手持杯,滿臉意猶未盡的表情,仿佛在品味這世間難得的佳肴,而在他們身後,方娘領著幾位下人,端著分出去的酒菜,迴到下廂房。


    原本一切平靜。


    ——直到,廂房內陡然傳出一聲驚歎:“這是什麽仙酒?!!”


    隨即便是碗筷碰撞的聲音,緊接著,連帶著一陣女子的驚唿。


    “天啊!這魚,魚皮酥脆,魚肉卻軟嫩多汁,還有這湯,怎麽能這麽鮮?”


    “這酒……怎麽會有這麽醇厚的香氣!?”


    “方娘,這、這是仙人留下的酒嗎?”


    聽著這些聲音,楚懷風意猶未盡地喝下最後一口湯,滿足地籲了口氣,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晃,緩緩道:“聽聽,這才是最樸實的酒評,“唉……世間再無此等佳釀。”


    然後,順手就把酒壇抱在了懷裏。


    白敬之眼皮一跳,盯著他那順理成章的動作,冷笑一聲:“世間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壇酒是蘇賢士送我的。”


    “送你的?”楚懷風故作驚訝,抱緊酒壇,一臉理所當然,“不對吧,剛才你不是說,君子之道在於分享,酒亦如是?”


    “……”白敬之眉頭一皺,冷聲道,“君子之道是分享,但沒說是‘我讓你拿走整壇’。”


    “你怎麽這麽小氣?”楚懷風抿了一口酒,搖頭歎息,“怪不得你這些年在學術上不進反退,胸襟啊胸襟!”


    白敬之怒極反笑:“照你這麽說,若是我不把這酒要迴來,我還能當個半聖?”


    楚懷風點頭,煞有介事地道:“那可不。”


    白敬之看著他那張一本正經的老臉,忍無可忍,直接伸手去搶:“少廢話,給我!”


    “哎!你幹什麽?”楚懷風一個側身,躲得飛快,酒壇差點撒出幾滴,他心疼地立刻把壇口捂住,瞪了白敬之一眼,“大儒之間,有話好好說,動手成何體統?”


    “你也知道‘大儒之間’?”白敬之冷哼,“你剛才那副模樣像是個大儒?”


    兩位學識淵博的崇文書院大儒,竟然為了半壇酒,在庭院裏大打出手,一個搶,一個躲,衣袖翻飛,桌上的菜肴都微微顫抖。


    無寂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撥弄佛珠的手指微微一滯,——大儒,也會為了酒爭得麵紅耳赤。


    蘇長安嘴角抽了抽,終於看不下去了,輕咳了一聲:“二位,行了。”


    兩人依舊僵持,楚懷風用盡全力護住酒壇,白敬之則是一副隨時準備再搶的架勢,雙目對峙,戰火一觸即發。


    蘇長安無奈,隻能指著帶來的提籃,帶來的抬高聲音:“我帶了兩壇酒,這裏還有一壇。”


    二人瞬間靜止。


    楚懷風和白敬之動作一頓,緩緩轉頭看向蘇長安。


    楚懷風眼睛一亮,立刻把懷裏的酒壇遞向白敬之,嘴角帶著老狐狸般的笑意:“那這壇,就給白先生吧。”


    白敬之冷哼一聲,接過酒壇,目光淡淡:“嗬,知機。”


    然後,他才猛然反應過來,臉色一變:“不對!我要新的!”


    楚懷風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長者教誨的語氣:“白先生,你可要講道理,咱們儒家講求‘禮’,這壇酒是你先要的,你不能言而無信。”


    白敬之冷笑:“你剛才抱著酒壇死不鬆手的時候,怎麽不講禮?”


    楚懷風眯眼:“那是考驗你能不能堅守道心。”


    “考驗你大爺。”白敬之終於忍不住爆了粗口,“我要新的!”


    “你想得美。”楚懷風收起笑意,“新的我來拿。”


    “憑什麽?”白敬之反手將酒壇往懷裏一扣,似笑非笑,“楚兄年紀不小了,悠著點,嚐新酒容易上頭。”


    楚懷風雲淡風輕地一擺手,眸底泛起狡黠:“白兄年輕氣盛,適合迴味老酒,新酒這等風險,就由老夫替你承擔吧。”


    兩位大儒再次陷入膠著狀態,彼此拉扯著酒壇,目光銳利,氣氛緊繃,一時間竟然有了一絲比文試還要激烈的對峙感。


    蘇長安頭疼地扶額,決定以雷霆手段平息這場風波:“行了!迴京後,我每人再送兩壇!”


    楚懷風和白敬之對視一眼,默契地點了點頭。


    “成交。”


    於是,兩位大儒各自抱著酒壇,滿意地坐迴去,仿佛剛才的混亂從未發生過。


    蘇長安斜睨一旁的無寂。


    無寂目不斜視,安靜撥弄著佛珠,麵色沉穩,嘴角卻微微抽了一下。


    “大儒啊……”蘇長安搖了搖折扇,感慨萬千,“終究還是人。


    酒菜風波暫告一段落,白敬之緩緩抿了一口酒,神色忽然變得正經了些,淡淡道:“對了,楚先生,正好你在,我有一事要告訴你。”


    楚懷風悠然地晃著酒杯,瞥了他一眼:“何事?”


    白敬之微微一笑,端起茶盞,語氣悠然:“他,斬妖司的人。”


    楚懷風正端著酒杯,聽到“斬妖司”三字,動作微微一頓,眉頭輕挑了一下,神色倒是沒有太大波瀾,隻是隨意地“哦”了一聲。


    他美滋滋的抿了一口酒,眼神淡淡地掃過蘇長安,似笑非笑:“你這小子,根本不像是尋常士子,倒也不算意外。”


    蘇長安聳聳肩:“楚先生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書院裏這些老家夥,哪個不覺得你來曆不簡單?隻不過,我原本以為,你是某個世家的秘密弟子,或者朝廷暗中的某個棋子,沒想到……”他微微一笑,目光深邃,“是斬妖司的人。”


    “不過,你不該以真名示人吧?據我所知,斬妖司向來行事隱秘,你既然能進入書院,多少也該隱藏身份才對。”


    白敬之悠悠道:“他還有個名字——蘇長安。”


    楚懷風本還帶著幾分隨意的神情,臉色卻忽然微妙地一滯。


    他原本端起酒杯的手,緩緩停在半空,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定定地看著蘇長安,像是在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你說,他叫什麽?”


    “蘇~長~安。”


    楚懷風手腕一抖,酒杯裏的酒水微微晃蕩,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個句話,——


    “率土之濱,妖邪盡伏;天命所歸,皆斬妖司臣。”


    這句話,幾乎是在短短數日間傳遍了整個朝野!


    他眉頭一跳,神色終於不複之前的淡然,而是露出了一絲真正的驚訝,重新打量著蘇長安,像是終於將眼前這個看似風輕雲淡的年輕人,與傳聞中那個讓朝廷震動、魔族震怒、妖商會聞之色變的“蘇長安”真正對上了號。


    “……原來,是你。”楚懷風低聲自語,目光變得複雜而深沉。


    他眼神瞬間銳利了幾分,盯著蘇長安,聲音微微低沉:“‘率土之濱,妖邪盡伏;天命所歸,皆斬妖司臣’……你,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蘇長安:“……?”


    這帽子扣得有點大啊?


    白敬之笑了笑,抿了口酒,淡淡道:“懷風,你這些年遠離朝堂,倒是消息還挺靈通。”


    “靈通個鬼!”楚懷風目光複雜地盯著蘇長安,抬手拍了拍桌子,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這句話已經傳遍整個朝堂?從朝中權臣到地方府衙,從六部尚書到各地督撫,哪個沒聽說過?”


    他語氣玩味:“有幾個大儒聽完這句話,還專門開壇論道,結果越論越覺得可怕,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直接拍案而起,差點打起來。”


    蘇長安:“……”


    還能這樣?


    楚懷風揉了揉眉心,看向白敬之,語氣無奈:“難怪你剛才說,這小子最近鬧得很大……我還以為是書院的事,沒想到,他早就攪動了朝局。”


    白敬之微微一笑,抬眼看向蘇長安:“所以我說,為什麽你雖然藏著身份,但書院裏幾個老家夥卻早早都知道你”


    楚懷風冷哼一聲,喝了一口酒,搖頭道:“本來還覺得你不過是個有些手段的年輕人,沒想到,你已經被朝廷大佬們盯上了。”


    他頓了頓,斜睨著蘇長安,語氣帶著幾分揶揄:“怎麽樣?被整個朝廷念叨的感覺如何?”


    蘇長安嘴角一抽,懶洋洋地搖著折扇:“還能怎麽辦?畢竟斬妖司的口號是宣傳工作的一環,這事兒吧……真不能全怪我。”


    楚懷風嗤笑一聲,目光複雜:“你要是個普通的斬妖司,朝堂也不會這麽關注你。問題是,你這句話一出,連六部尚書都有人坐不住了。”


    “你以為,‘率土之濱,妖邪盡伏’這幾個字,真的隻是對妖邪的肅清?”


    蘇長安微微一頓,眉眼微斂:“……什麽意思?”


    “嗬。”楚懷風端起酒杯,低聲道,“這句話,可是天子聽了都會皺眉的。”


    他緩緩靠在椅背上,眼底波瀾不驚,但話語間卻透著幾分微妙的含義:“你知不知道,京城有多少人對你這個名字,又敬又忌?”


    蘇長安搖了搖折扇,笑意從容:“敬,倒是能理解,畢竟我才貌雙絕,風華無雙。”


    楚懷風:“……”


    白敬之忍不住輕咳了一聲,瞥了他一眼。


    蘇長安眨了眨眼,繼續道:“那忌呢?是因為我的容貌太過驚世駭俗,導致他們感到自卑嗎?”


    楚懷風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擺手道:“……算了,當我沒問。”


    “既然楚先生也知道,那就索性坦白了——我這次來書院,是查案的。”


    楚懷風目光微閃,似有所思:“……崇文書院的妖邪異象?”


    “不錯。”蘇長安收起折扇,輕輕點在桌上,“楚先生在書院多年,可曾聽聞?”


    白敬之與楚懷風對視了一眼,片刻後,楚懷風放下酒杯,神色變得深沉。


    他沉吟片刻,緩緩道:“看來,你已經查到了不少東西。”


    白敬之端起酒杯,微微一笑:“好了,吃也吃了,酒也喝了,既然要談正事,我們就來聊聊吧。”


    蘇長安心裏一頓欣慰,功夫不負有心人~。


    本來隻想混個臉熟,沒想到直接打開了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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