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三王爺所說,禦用相玉師是個極清閑的官職。頭三天的下馬威一過,蘇青荷陡然感覺變得輕鬆起來。


    她隻消每月隻要交給喬掌事定額的圖紙,其餘時間完全可以自由支配。而她這月的圖紙,蘇青荷隻用了短短兩天便搞定了,這也是開店鋪所練出來的技能。


    瑰玉坊把解出來的玉石明料分為三六九等,頭等的自然是供給聖上,其次是供給皇子公主,再其次是供給王爺長公主及受寵的妃嬪們。一塊上等的翡翠玉石,每位相玉師都要相一遍,由喬掌事從這六份圖紙中擇出合適的,交給玉雕師們直接雕琢。而瑰寶級的玉石,如鄰國進獻來的貢品,則是要把圖紙送到皇上那兒過目,皇上點頭後,才能著手開始雕琢。


    蘇青荷把畫好的圖紙收了起來,堅決不當出頭鳥,決心等她那幾個同僚們什麽時候交完,她再去交到喬掌櫃手裏。於是來了瑰玉坊還不到一周,蘇青荷便顯得有些無所事事,像個監工一樣袖著手在坊中各排解石架前來迴溜達。


    解石作坊裏灰塵滿天,噪音貫耳,空氣裏終日像彌漫著一層灰霧,相玉師一般都不會上這片區域來。蘇青荷兜了兩圈,身上的朝服都落了一層白灰,她也渾不在意,眼神亮晶晶地盯著麵前一塊和田玉籽料。


    解石的粗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惴惴地衝她咧嘴笑:「蘇大人。」


    蘇青荷同樣迴之一笑:「你繼續解,就當我不存在。」


    黑灰交錯的髒殼被剝掉,露出了裏麵金燦燦的、宛如抹了一層黃油的玉肉,其色澤活像蒸熟的栗子,正是最受皇室貴胄喜愛的栗色黃。和田黃玉十分稀有和罕見,其色黃正而驕,柔和如脂,質地細膩,是玉中珍品。


    得,此玉一出,她這月又要多交一份圖紙了。


    解石的粗仆激動不已,監工遠遠見了,連忙叫上幾個人跑過來,把那和田黃玉搬進了庫房。


    蘇青荷瞧見那如黃金般的和田黃玉,腦中有什麽電光火石般地一閃而過,蘇青荷皺皺眉頭,妄圖從腦海抓住什麽,卻是雙手空空。


    踱步迴到閣樓大堂,抬首望見那描金淡彩的琺琅彩擺鍾,她終於發現了有什麽不對勁了。


    如今在金銀器裏嵌瑪瑙、綠鬆石已不是什麽稀罕的工藝,她甚至在庫房見過金銀錯的青銅器,同時遠在大洋對岸的西洋人已經發明出了鍾表、燒製出了琺琅彩。


    而唯有一種玉器裝飾技法,在曆史長河裏閃現又湮滅,引得無數曆史學家為它是否曾經真正存在而爭論不休。


    它,竟然還未出現。


    指尖劃過琺琅彩擺鍾上凹凸不平的描金紋路,蘇青荷轉過身,狀似無意地問身後的僉書丁淳:「聽聞你之前學過雕玉的手藝?」


    丁淳說起這事隻覺臉紅,撓撓腦袋:「是,不過小人資質愚鈍,學得都是皮毛,平時隻是打打下手,幹些碾磨拋光之類的粗活…」


    「我在庫房曾見過一隻金銀錯的青銅獸紋樽,好似與這擺鍾上的琺琅彩描金略有不同?」


    「其實這製作工藝都差不多,」丁淳憨笑一聲,隨即陷入迴憶狀:「那樽原是北靜六王爺的,自那事一出王府被抄後,上繳來的一堆玉器中不知怎地就混入了這隻青銅樽。按理說這銀器、青銅器應歸銀作局管,之前喬掌事派人去銀作局說了這事,卻遲遲不見有人來取,就這麽一直堆在庫房,本來庫房就不夠用,還要幫別人存這雜七雜八的玩意……」


    蘇青荷及時地止了丁淳喋喋不休的抱怨,把話題扯了迴來:「你們有沒有想過,將這金銀錯的手藝用到玉石上?」


    丁淳很奇怪蘇青荷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隻道蘇青荷身為相玉師,雖有些過人的奇思妙想,但術業有專攻,在雕玉方麵上的認知有所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解釋道:「金銀錯最關鍵的環節是最後的溫烤步驟,玉石金貴,耐不得高溫。」


    金銀錯,又稱描金、鎏金、塗金,即把金銀塗畫在青銅器皿上,每個時代的製作工藝會稍有不同,但大體的理論相同。第一步,先把黃金碎片放在坩鍋內,加溫至攝氏四百度以上,然後再加入為黃金七倍的汞,使其溶解成液體,製成所謂的「泥金」。第二步,用泥金在青銅器上塗飾各種錯綜複雜的圖案紋飾,或者塗在預鑄的凹槽之內。第三步,則用無煙炭火溫烤,使汞蒸發,黃金紋飾就固定於器皿表麵。


    最後的固定步驟是最關鍵的一步,而玉石不耐高溫的屬性,便決定了其無法做成金銀錯器皿。尤其像和田玉、翡翠類的玉石,隻要溫度達到80度,盡管從外表上看不明顯,但玉石中的遊離水便會脫離,若溫度再高些,玉質產生變態,內部分子體積增大,造成其種質變幹,其顏色也會變淺。


    蘇青荷眼角浮上笑意:「那如果不用泥金,直接將金絲嵌入玉石中,不就避開這一難題了?」


    丁淳先是微怔了一瞬,然後思索起這技法的可行性,兩條濃眉糾結地皺成一團:「玉石易裂,嵌入金絲時,若雕玉師一個不小心力度太大,玉石綹裂,那可就雞飛蛋打、前功盡棄了,大人您這想法是好,但實際做起來怕是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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