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香兒被邱域梳攏後,奚墨雲就成了瀲香樓的唯一招牌,坐上了南曲第一的位子,千金難求一見。

    金陵侈靡,文酒之宴,紅妝與烏巾紫裘相間,座無奚墨雲不樂。而瀲香樓的廚食又在秦淮河是數一數二的,品差擬郇公、李太尉,所以,金陵的豪紳顯貴們都喜歡在瀲香樓設宴,沒有一日空閑。

    瀲香樓客人眾多,餘懷見狀,便對奚墨雲開玩笑地說:“此非瀲香樓,乃迷樓也。”

    迷樓乃是隋煬帝的行宮所在,極其奢靡。

    奚墨雲聽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迷樓是隋煬帝的皇宮,難道這些凡夫俗子還要和皇帝攀比不成?”

    餘懷說:“豈止是皇宮,就連嫦娥的廣寒宮都比不上呢?”

    奚墨雲將手中的手絹兒掃了一下餘懷的臉,道:“你可真會吹捧,可惜老鴇兒不在跟前兒,不然定會高興地多賞你在瀲香樓白吃白住幾天,或者多給你幾個年輕貌美的姐兒,小心翼翼地侍候著你。”

    餘懷聽了這話,他的臉色頓時暗沉下來,他看著奚墨雲,緩緩道:“雲兒,難道,我的這一片深情,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和別人最多也就是逢場作戲,我的心全落在你身上了。”

    奚墨雲啐了他一口,道:“少來,當我三歲娃娃,被你信口胡說騙得團團轉。”

    餘懷歎了口氣,“如今,你是南曲第一,金陵的富貴之家爭相追捧,你若想嫁誰,就如探囊取物,輕而易舉,平凡如我,的確是不敢高攀,可嶽麓他就那麽好,值得你這麽等他嗎?”

    奚墨雲開始變得不自在起來,“誰說我在等他,他現在躺在誰的懷裏,還不一定呢?”

    餘懷便問道:“這麽說,你也沒有什麽把握?”

    奚墨雲點了點頭,“沒有,山高水遠,他遠在京城,我對他的事一無所知。”她摸摸頭上插在發間的金釵,“我對他唯一的記念就是這支金釵。”她把金釵從頭發上拔下來,拿在手裏,仔細審視著,“不知道他是記念著我。”

    餘懷背過身,看著牆上嶽麓為奚墨雲畫的小像,“他是個萬裏挑一的人,聽說家裏是有妻子的。”

    奚墨雲將金釵重又插在發間,攏了攏頭發說:“這倒不打緊,我擔心的是他的心裏是否有我。我不求他是抱柱而亡的尾生,隻求他能像李靖,而我能做個紅拂。”

    兩人正說著,隻聽得外麵吵吵嚷嚷的。

    奚墨雲向小丫鬟問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這麽大聲?”

    小丫鬟道:“是張魁來了。”

    “張魁?”奚墨雲一愣,“他能吹簫、度曲、打馬投壺,人還不錯,他可有些時日沒來了。”

    小丫鬟道:“主人不知道,他每天早晨都早早地到瀲香樓,插瓶花,爇爐香,洗岕片,拂拭琴幾,位置衣桁,卻不讓主人知曉,我們這些仆婢都很感念他,就連這裏的貓狗也不討厭他。”

    奚墨雲很是驚訝,“噢,我還真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可他為什麽又不來了呢?”

    小丫鬟道:“前些日子,他麵生白點風,所以,有些客人便開玩笑地在門外張了一榜,上書‘革出花麵蔑片一名,張魁不許複入。’他看後,記在心裏,很是慚恨,就不肯再來了。”

    奚墨雲道:“原來是這麽迴事,倒是有些怠慢他了,今天,他怎麽又來了,難不成是病好了?”

    小丫鬟道:“他被一群人圍著,奴婢剛才站得遠,沒有看到他人,聽他言語之間,似乎是遍求奇方灑削,得了芙蓉露,將病治好了。”

    奚墨雲道:“那你就快快去請他進來說話吧。”

    不消片刻,隻聽得籠中鸚鵡叫道:“張魁官來!阿彌陀佛!”

    隨後,就見張魁進來。

    張魁整了整衣帽,環顧眾人,道:“花麵定何如?”

    奚墨雲笑道:“都是那些見識淺薄的好事之人胡謅的,你不要掛在心上,快忘了吧,我為你把酒慶祝。”

    張魁道:“多謝雲姑娘抬愛,足以令我揚眉吐氣了。”

    奚墨雲道:“你常為我掃垢除塵,我沒來得及感謝你呢,一桌酒宴又算得了什麽,聊表謝意罷了。”

    張魁道:“姑娘到底知道了,張魁倒成了貪功索祿之人了,實在慚愧。”

    又說了一番客氣話,張魁為能得奚墨雲另眼相看高興不已。

    雖然傾慕奚墨雲的人眾多,可是妒恨她的人也不少。

    不久,有個浙東的傖父和一詞客爭寵,因此,便與一江右孝廉互謀,裝醉罵座,訟之儀司,誣以盜匿金犀酒器,意圖逮辱奚墨雲。

    餘懷義憤填膺,作檄討罪:“某某本非風流佳客,謬稱浪子、端王,以文鴛彩鳳之區,排封豕長蛇之陣;用誘秦誆楚之計,作摧蘭折玉之謀,種夙世之孽冤,煞一時之風景……”。

    傖父之叔為南少司馬,看到此檄,便將傖父責罵了一番,將他趕迴家。

    奚墨雲對餘懷相當感激,便在他壽誕之時,登場演劇為他賀壽。

    從此摧幢息機,矢脫風塵,住在幽靜的小院,每天吟詩作畫,打發時光。

    這天傍晚,剛剛下了一場小雨,奚墨雲有些傷感,便提筆寫道:“花飄零,簾前暮雨風聲聲;風聲聲,不知儂恨,強要儂聽。妝台獨坐傷離情,愁容夜夜羞銀燈;羞銀燈,腰肢瘦損,影亦伶仃。”

    寫完,感到有些倦怠,便到榻上小憩片刻。

    隱約聽見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以為是丫鬟,也沒在意。又聽見桌案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又以為是丫鬟在整理桌案,也不加在意。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有人走到榻前,接著,她便嗅到一股墨香。她睜開眼一看,隻見是一張詩箋,上麵寫著:“腰妒垂楊發妒雲,斷魂鶯語夜深聞;秦樓應被東風誤,未遣羅敷嫁使君。”

    她忙起身,卻看到嶽麓正坐在她身邊,她又驚又喜,“你什麽時候來的,為何不提前告與我知曉?”

    嶽麓深情款款地看著她,說道:“這幾個月,京城公務繁忙,我又是新官上任,所以抽不開身,才沒來看你,又怕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才沒給姑娘寫信,好不容易,得了空,便來看你。”

    奚墨雲將頭依在嶽麓肩膀上,啜泣道:“你來了,就好了,我再不是孤魂野鬼了。”

    嶽麓道:“我這次來,就是帶你走的,我們再不分開。”

    可是,夜長夢多,好事多磨。

    原先和奚墨雲有過約定的劉芳,見奚墨雲要嫁人了,偏要來橫生枝節,以死相逼。

    奚墨雲覺得他無理取鬧,沒有搭理他,誰知他真的尋了短見,倒讓奚墨雲生生背上罪名,橫遭指責,令奚墨雲百口莫辯。奚墨雲一時之間心煩意亂,又擔心他日嶽麓變心,於是,便遲遲未肯言嫁,嶽麓隻好獨自迴京。

    嶽麓走後,奚墨雲日漸消瘦。

    餘懷這時勸他道:“嶽麓不遠千裏,前來與你相會,足見其誠心,姑娘為何推辭?還是三思為好三思為好,不要錯過了好姻緣。”

    奚墨雲思前想後,遂決意嫁給嶽麓,京城正值風雲變幻,岌岌可危,沒人敢隨便進京,可是,奚墨雲毅然決然長途跋涉、風餐露宿上京尋嶽麓,有情人終成眷屬。

    嶽麓公然娶妓,不合禮法,觸怒朝廷,再加上其時明廷岌岌可危,嶽麓頗以挽迴國事為己任,一個月內上疏十七次,奏道:“大奸本乎大貪之疏,政本關係安危、已誤不容再誤之疏、糾論怙惡之疏……庇貪誤國”,兩彈首輔周延儒而忤旨,罪冒昧無當,被係入獄。

    嶽麓身陷囹圄,奚墨雲卻對他一直不離不棄。

    嶽麓獲釋後,提筆寫道:“料地老天荒,比翼難別。”

    奚墨雲感動得熱淚盈眶,她終於尋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尋情四百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GuMei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GuMei並收藏尋情四百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