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這是葉教授常對我說的一句經典的話,他是葉穎的父親。記得初次與他相識的時候,那獨特的學者風貌讓我至今都難以忘懷。我對他既尊敬,也有一些忌憚,倒不全是因為他是葉穎的父親,而是他會時時給你一種人生導師的感覺,但是這裏並沒有什麽不敬的意思,在那個年代,這個名稱至少是純純的褒義詞。


    葉教授生就一張國字臉,輪廓分明,線條硬朗,從那臉龐上,便能隱隱感受到幾分莊重與堅毅的氣質,仿佛歲月沉澱下來的穩重都鐫刻在了這張臉上。他的皮膚是暗黃的色澤,那可不是普通的膚色,仿佛曆經了諸多風霜的洗禮,每一道痕跡裏似乎都藏著故事。尤其是那額頭,一道道如刀刻般的皺紋橫亙其上,像是歲月這位無情的雕刻師留下的印記,見證著他一路走來所經曆的風風雨雨。他鼻梁上那副板材寬邊眼鏡,更是點睛之筆呢。當他戴上眼鏡的時候,整個人瞬間又多了幾分儒雅的氣質,看上去就是那種學識淵博、滿腹經綸的感覺,目光裏都透著智慧。再看他的頭發,微微有些長了,卻並不顯得淩亂,而是柔順地披在腦後側,倒是給這份莊重添了些許隨性自在的感覺,非常灑脫。


    平日裏,他的穿著總是很有自己的風格,常是毛衣搭配西褲的裝扮。毛衣的柔軟質感中和了西褲的硬朗,整體看上去既簡約又不失沉穩,和他的學者身份相得益彰。時常會在毛衣的左胸處別上一枚毛主席紀念章,那獎章在深紅色毛衣的映襯下,仿佛承載著他兒時對那段曆史的敬重與情懷。


    “葉教授好!”我第一次見他時,給他鞠了個躬。


    “別客氣,叫葉叔就行!


    他倒是隨性,但是我卻有一百個不自然,我的成長之路,並不算一帆風順,遭遇了太多本不該我這個年紀應該承受的事情,一兩件算成長,許多件就叫做不幸了。人生就像那蜿蜒曲折的山間小道,充滿了坎坷與波折,可誰能想到,許多年以後,我也能跟著葉教授潛心學習,這一切竟與高二那年暑假的一次遠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那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遠門,而且是去到那麽遠的地方。那時候一時萎靡不振,很榮幸收到了葉教授父女的邀請。一路上,遇到的奇事也不少,就單說交通方麵吧,我們的行程真叫個豐富多彩,其實就是在旅途的過程中玩得比較花,先是坐著綠皮火車,上車過了幾個小時,便不能忍受了,在狹小的空間,我望著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連看了三天三夜,車廂一直在晃動,伴隨著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響,心裏一開始滿是對未知目的地的期待,後來唯一的要求就隻想下車,無論到哪兒了都行。下了火車後,又換乘汽車,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才發現火車上的生活原來是如此美妙。雖然說長途汽車是臥鋪,聽起來似乎很美好,但是滿車廂都是臭腳丫子味兒,讓人無法忍受,我和葉穎睡覺時都要把鼻子蒙上才行,生怕上唿吸道感染。我搶過葉穎的香水就往身上和周圍撒,被她責怪了一頓!


    “陳墨,你想幹嘛?這香水聞多了會暈的!”


    暈?暈了也好,省得活受罪了,那長途汽車很破舊,在那顛簸的山路上搖晃著前行著。


    後來遇到了水路,終於到了開心時刻,我們便撐起竹筏,玩得不亦樂乎,那竹筏在水麵上晃晃悠悠的,我和葉穎打著水仗,全身都濕透了,隨著水流緩緩漂蕩,河兩側的風景如畫。那優美的山水間成了我們那時唯一的眷戀。在一些路況更為複雜的地方,牛車就成了我們的交通工具,老牛慢悠悠地拉著車,一步一步,沉穩又踏實,隻是那味兒,一點也不比車廂裏的小,它就拉著我們在山間小路上蜿蜒前行,我有時都不敢有大動作,在那山路,牛受驚了,可不是好玩的。


    一路上,我們背著沉重的行囊,沿著那蜿蜒曲折、崎嶇難行的山路艱難前行。腳下的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稍不留意就會崴到腳,兩側是高聳入雲的山峰,山間的林木鬱鬱蔥蔥,時不時傳來幾聲不知名鳥兒的啼叫,在這寂靜的山林裏顯得格外空靈,卻也讓這路途更多了幾分幽深神秘的感覺。 我們不知跨過了多少條潺潺流淌的山間小溪,溪水冰冷,打濕了我們的鞋襪,每走一步都帶著黏膩的不適感。遇到陡峭的山坡時,我們隻能手腳並用,抓著旁邊的藤蔓、樹枝,一點點往上攀爬,手上被劃出了一道道口子,汗水混著血水,刺痛感陣陣傳來,可大家都咬著牙,沒有絲毫退縮的念頭。


    曆經了數不清的艱難險阻,在翻山越嶺、披荊斬棘之後,那片勘探基地的營帳終於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之中。那一刻,大家原本疲憊不堪的臉上瞬間綻放出了欣慰的笑容,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我們加快了腳步,朝著勘探隊所在的地方趕去,順利地找到了勘探隊。葉教授看到他們熟悉的身影,聽到那熟悉的問候聲,一種如釋重負又無比激動的感覺湧上心頭,就好像漂泊已久的船隻終於找到了港灣。


    在關嶺縣的那段時光,就像是被鐫刻在了記憶深處最顯眼的位置,每每迴想起來,那一幕幕場景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尤其是那次獨特的經曆,真的是讓我終生難忘。


    記得那一天,我懷揣著滿心的期待與好奇,一步步朝著那個存放著珍貴化石的地方走去。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為即將見到的未知事物而變得緊張又凝重起來。當我終於走到近前,那傳說中的“角龍”化石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隻感覺唿吸都停滯了一下,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完全被震撼住了。


    它就那樣靜靜地地躺在那裏,像是一位從遠古穿越而來的沉睡者,身軀蜿蜒著,那龐大的身形足有七八米長呢,每一節骨骼的輪廓都清晰可見,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曾經在遠古大地上縱橫馳騁的輝煌過往。它身上似乎帶著一種來自遠古時代的神秘力量,那種力量無形卻又有著強大的感染力,讓人一靠近,就不由自主地被其裹挾進去。整個化石散發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那氣息縈繞在周圍,仿佛營造出了一個專屬遠古的時空,將我與外界暫時隔絕開來。


    它有著健壯的四肢,頭部呈現出獨特的三角形形狀,但最最引人注目的,還得是它頭上那一對龍角呀,那模樣,竟和中國神話故事裏所描繪的龍是如此相似,讓人不禁遐想,難道在那遙遠的過去,它也許不僅僅出現在神話傳說中,也曾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仿佛被拉進了時光的隧道,與遠古的生物來了一場跨越時空的會麵,也正是從那時起,我對地質古生物學的興趣愈發濃厚,這顆熱愛的種子就此在心底種下,慢慢生根發芽,引領著我一步步走上了另一段征途。


    那一天,當我從震撼中漸漸迴過神來,心中滿是感慨與觸動,思緒如潮水般洶湧澎湃,急切地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葉教授和我們說了很多關於他自己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那麽新奇,讓人著迷。於是,我決定在夜深人靜時,鋪開紙筆,寫一篇關於“角龍”的日記。


    我仔細地迴憶著前往關嶺縣的路途,那沿途的風景、遇到的人和事。那蜿蜒曲折的山路,山上鬱鬱蔥蔥的植被,還有山腳下清澈見底的溪流。我描述了當地熱情好客的村民,他們質樸的笑容和獨特的風俗習慣,都給這段旅程增添了別樣的色彩。 最重要的還是關於“角龍”化石的所見所感。我詳細地記錄了它初次映入眼簾時那令人窒息的震撼。它就像是一道光照進了我原本有些迷茫和困惑的生活,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方向。我意識到,在這浩瀚的宇宙和悠久的曆史麵前,個人的煩惱和挫折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迴憶起了香樟樹下,我那時有一些沉迷不解的事情,就會去那裏靜靜坐上一下午,後來才慢慢知道,有很多事要走出去觀察,換一個維度來看。這次的所見所聞激勵著我鼓起勇氣,去放下過去的包袱,以全新的姿態去迎接新的生活,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去追尋那些曾經被自己忽視或者放棄的夢想。


    這篇日記我後來一直珍藏著,那是我人生旅程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的見證,在我遇到困難和挫折時,給予我力量和勇氣,讓我堅定地走下去。這一路走來,處處都有葉穎和她父親的身影。在我迷茫無助的時候,是他們伸出了援手;在我遭遇困境、也是他們帶來了希望的曙光,給予我溫暖與支持,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幫助我一步步走出那片陰霾,重新擁抱生活。


    葉穎,是一個具有陽光般溫暖的女孩。她總是帶著笑容出現在我身邊,耐心地傾聽我的煩惱,用她那溫柔的話語安慰我、鼓勵我,給我出謀劃策,讓我漸漸重拾信心。其實我不否認,在她離開的幾年中,我經常夢見她,那夢就像在昨天,每次夢醒了,我甚至會有天亮了,就可以在學校見到她的錯覺。


    葉穎的父親,在我的心底,他如同一位智者,憑借著豐富的閱曆和寬厚的胸懷,在關鍵的時刻給我指明方向,提供實實在在的幫助。無論是物質上的支持,還是精神上的引導,都恰到好處,讓我能順利地邁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那時候啊,我滿心歡喜又無比感恩,打心底裏覺得他們就是我生活中的貴人,是上天派來幫助我的天使。我時常暗自慶幸,能在人生的旅途中與他們相遇,想著這份恩情一定要好好銘記。可我怎麽也沒想到,後來的事情竟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讓我對他們的認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往事如雲煙,想想葉穎出國也有年頭了,這次葉教授讓我來他家中,我一開始還單純地以為,他隻是想和我聊聊,順便了解一下我和葉穎之間的事兒。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僅僅就是發發電子郵件。然而,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葉教授這次竟然是衝著我參與鏟地皮的事兒來的。我心裏就 “咯噔” 一下,原本輕鬆的心情瞬間變得無比沉重,緊張和不安也湧上心頭,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了。


    “陳墨,你可知這種買賣大都不幹淨,那些古董販子也都是鋌而走險的!”


    “略有耳聞,不過都掌眼過了,我們收的都是些破爛,價值也不高,收來去天寶樓倒騰一下,賺點差價罷了。”


    “你現在很缺錢嗎?”


    我點了點頭:“家裏的確沒什麽錢,但是生活上用錢的地方挺多,也是生活所迫啊!”


    葉教授用手指了指窗外:“買那麽高檔的摩托,遊戲機,也是生活所迫?”


    我苦笑了一下,迴道:“您都知道了啊!勞逸結合嘛,生活本來就挺苦的,一直苦,一直累,沒個好心氣,有時候有個愛好,就等於有了奔頭,自己哄自己開心。”


    葉教授也無奈笑了笑,我便感覺沒有那麽緊張了:“陳墨,你很有天賦,應該潛心學習,深造自己,把你的聰明才智用到對祖國有用的事業上去!”


    “葉教授,感謝你這麽看得起我,鼓勵我,我沒那麽大的夢想。人生有很多時候,很多選擇是事與願違的,哪怕我們願意去努力,都沒有機會,真實麵對的事情比想象得要多,但是,我隻能說,我會努力的!”


    葉教授其實心裏什麽都明白,隻是故意這麽問。兜個大圈子,又是迴來問我大學以後的計劃,還有我和葉穎的事情。


    “你想不想繼續深造,改一下專業,學地質古生物學?”


    “啊……你看我是這塊料嗎?我學理科比較不擅長,你考大學這個專業就是事先摸清了,一門理科都沒有,於是我才考的。”


    “我看你,倒是很擅長,算起賬來比猴都精,古玩玉石現在也算是半個行家吧,名畫鑒定你更是手拿把掐了,我說得對嗎?”


    我摸了摸寸頭:“對,都對,葉教授,上學也需要錢啊,我想多留點錢給我妹妹阿兮,以後有錢了,有機會了,我還可以繼續深造不是。”


    葉教授歎了口氣:“你和葉穎,都一樣,看似糊裏糊塗,心裏跟個明鏡似的,你們都長大了,都是有主見的人了。”


    “你這話形容葉穎很合適,我更像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你和葉穎,都很有主見,我不會看錯的,但是我不勉強,你們現在怎麽樣了,還經常聯係嗎?”


    我點了點頭:“有聯係,不過不太多,一個月會發幾份電子郵件吧,真有事兒的話,會再多幾封。”


    葉教授微微地點了點頭:“保持聯係,很重要,說多也是枉然,未來世事難料,有時候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我自己有時候也會迷茫,別說你們兩個孩子了,作為大人有時候也是為你們瞎操心。”


    我忽然皺起了眉頭:“葉教授,聽說你工作要調動,很快就不住這裏了?”


    葉教授若有所思:“是的,不過暫時沒確定是什麽時候,我得迴科學院那邊啦,那裏項目多一些,發展機會也多一點。”


    我環顧四周,在這間小屋,仿佛處處都能尋到葉穎的身影。


    “葉教授,葉穎還會迴來嗎?”


    這句話問出,好似葉教授都非常難以迴答。


    “陳墨,你沒有想過出國?”


    我搖了搖頭:“沒想過,葉教授,我有時候很迷茫,但是不知道什麽才是我的方向。”


    葉教授其實那時也想了很多,我們聊到了很晚,我也許知道他想問什麽,但是似乎他也覺得有些問題,對於我這個年紀的人,有點早了,還是不要問的好。最終他還是給予了我鼓勵,讓我有困難記得一定要聯係他。


    “陳墨,你是個可塑之才,無論你什麽時候想繼續學習深造,就告訴我!”葉教授說完,伸出了手。


    我點了點頭,也緩緩伸出了手,他那次握住我的手,很真誠,因為他很用力,我手都被握疼了,知識分子的手勁兒也不小啊。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期待,但是我卻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因為在那時我的生命中,很多時候很多事是迷茫的,無助的,時刻都要運籌帷幄,要錢,容不得我有一丁點的失算,我有時候感覺活得好累,那些可以說得上話的好朋友,也相繼離開了,並且越來越少。


    我時常想起葉穎那個下午在機場與我分別的畫麵,如果當時我願意勇敢地留住她,真的可以留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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