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艾力來敲門。


    “這個,給你們用。”他遞來一個木頭小碗,裏麵是黑乎乎一團不明物體。


    “這是石頭油,哈薩克的,好用。”


    見薑南猶豫著不接,艾力比劃著說:“哪裏不舒服,就塗在哪裏。你嘛受傷了用這個,好得快。倪媽媽嘛年紀大了,腰不好,也用這個。”


    薑南戳了戳那團黑色膏體,手感冰冷軟膩,很是奇特:“這不會是石油吧?”


    “不是石油,是石頭油!塔斯馬衣!”


    至於石頭油具體是什麽,艾力自己也不清楚。隻知道是一種像黑色紐扣一樣,長在岩石上的東西,隻有特別冷的山穀裏才有。摸起來和油脂一樣滑膩,是哈薩克人的靈藥,“什麽都能治。”


    “喔唷話都是這樣講的。”倪女士涼絲絲地說,“有家賣羊奶粉的也這麽同我講,什麽羊初乳提高免疫,百病不生,當真拿我當冤大頭。”


    發表完意見,想想又聲明:“那家店不在新疆在黃河路,我可沒有破壞民族團結。”


    艾力不關心那家店在哪裏,隻關心:“羊初乳,是啥嘛?”


    聽說這是指母羊剛生完小羊一周內分泌的乳汁,精神小夥大怒:“太壞了,怎麽可以和小羊羔搶奶吃?這種人沒有媽媽,也沒有孩子!”


    薑南趕緊安慰他:“這種都是用普通奶粉兌點添加劑,騙人錢的。”


    艾力鬆了口氣,又自豪起來:“石頭油不騙人。你們拿去,一點點塗在身上揉一揉,和牛奶一起也可以,和蜂蜜一起也可以撒。


    薑南半信半疑接過來:“老板賣的?”


    倪女士也關心他的好巴郎:“多少錢?當心被宰衝頭。”


    艾力搖頭:“老板不是哈薩克嘛,這是霍哥去鎮子外麵找的。霍哥說有用,那就一定有用撒。”


    薑南有些怔愣,她以為霍雁行出去是修車。小木碗貼著掌心,紋理光潤,她下意識轉動了兩圈,問:“他又出去了?”


    “霍哥?他在樓下撒。”艾力愣了愣,不明白薑南為什麽以為霍雁行又出門了,“不出去,還沒有吃晚飯。我們等你和倪媽媽休息好了,一起吃嘛。”


    所以他找的藥,為什麽不是他自己送來?


    薑南垂下眼,盯著神秘的石頭油:“謝謝,也謝謝你霍哥。”


    吃晚飯時,她向霍雁行提起,詢問石頭油的價格。


    霍雁行說不用,口氣平常得像隻是一包口香糖。


    正在上菜的老板來了興趣:“真的石頭油?這玩意兒現在可不好找,還用小刀一點點從岩石上刮下來,牧民都當寶貝一樣藏在家裏。有效是真有效,我老丈人的關節炎就用這個治的。”


    於是薑南更加堅持要付錢。


    “不用。”霍雁行也堅持,“我把你們帶來,才會遇上黑風。”


    “是我想來拍照。”薑南說,“倒推根源,也是我們需要搭車。”


    隔著羊肉盆上方的白霧,兩人視線交匯,旋即各自撇向一邊。


    這個問題和石頭油一直擱置到了臨睡前。


    倪女士堅稱自己沒有任何不舒服,在戈壁灘上那番折騰,抵不上從前一早在公園裏鍛煉的活動量。


    薑南盯著那隻木碗看了半天,發現油脂表麵已經有風幹硬化的跡象。她擰著眉用指尖挑起一小團,按艾力交待的辦法塗在膝蓋上。


    戈壁灘真不是能下跪的地方,現在膝頭還是一片紅腫間雜著淤青。


    石頭油軟軟地在皮膚上推開,融化,散發出清苦又寒冽的氣息,像是某些愛用雪鬆、苔蘚的香水後調。


    皮膚上清清涼涼,皮膚下溫溫熱熱,是挺神奇的。


    薑南合上眼,苦笑:自己又相信了霍雁行一迴。


    從梨膏糖,到石頭油,她不僅接受了陌生人的東西,還毫不擔心地用在自己身上。


    甚至霍雁行隻是隨口說一句定日鏡不會有事,她的心也會隨之安定。


    這根本不符合當代社交常識,也不符合她自我保護的習慣。


    難道是當過兵的自帶氣場,會讓人下意識感覺可靠,交付信任?


    還是她太脆弱,太貪戀別人的善意?就像當初在醫院的走廊,聽進了周遊的許諾。


    “我們還是和大車分開走吧。”薑南驀然起身,看向倪女士,“萍水相逢,沒道理一直占便宜。再說我們還要先解決太陽能板的問題,需要迴哈密。”


    大車有成本限製,趕時間不走迴頭路。艾力也提過,接了發電站這單,他們就由淖毛湖走北線去吐魯番。


    薑南現在提議先迴哈密,沿省道走南線去吐魯番。“我們是小車,可以走省道249穿越天山,據說那條路的風景比來的時候更美。”


    她許諾一定將小房車開得又快又穩,路上也絕不會因為拍照浪費時間,唯恐倪女士對風景不感興趣,或者來一句“吐魯番就找不到地方修太陽能板?”


    倪女士卻隻是拿出她的小本本:“這幾天的開銷都在這裏,包括過路費。油費我不曉得,你自己算。”


    薑南從網上搜“解放重卡一箱油多少升”,“解放重卡每公裏耗油量”得到個大致數據,自己又掐頭去尾,四舍五入算了一番,甚至還在淘寶上搜到了同款梨膏糖的價格。


    最後隻剩下一碗石頭油。


    哈薩克牧民當寶貝一樣藏在家裏的靈藥,應當估價多少?


    頂著沙塵天氣和顴骨上的傷口,徒步出鎮去找藥的行為,又應當估價多少?


    眼前晃過霍雁行貼著創可貼的臉,薑南笑了一聲。


    那張創可貼,還是嫩黃的撅嘴鴨,大約是老板買來哄孩子的,卻貼在了一張不苟言笑的臉上。


    她是真的想拍一張照片,記下這個可笑又可愛的反差。


    次日早上,薑南在飯桌上提出了自己的計劃。


    艾力很失望:“不一起嘛?我們的路上也有很多漂亮風景。”


    霍雁行倒沒有異議,還給她們推薦了兩個哈密靠譜的修車點。直到薑南把賬目清單放到他麵前,才皺眉問:“有必要嗎?”


    “有必要的。”薑南說。


    他們的視線再度交匯,這一次,是霍雁行先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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