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龜一樣挪迴淖毛湖鎮,發現十公裏外的小鎮也受到波及,路邊小店招牌都吹垮了幾個。


    天上還在下土,但他們也隻能留在這裏。


    解放車漂亮的紅色車身已被磨花,擋風玻璃也布滿裂痕。艾力哭喪了臉,說這一單的報酬根本抵不了修理費。眼珠骨碌碌轉著,可憐兮兮瞅他霍哥。


    他霍哥不吭聲,拎著他的衣領徑直進店,要了四碗羊肉湯。


    熱乎乎的羊肉湯,撒上大把野蔥,一口暖到腳趾頭。這時的身體,才像迴過神來似的各種疼痛。熱心的老板拿出自家的醫藥箱,連聲感慨說他們運氣真好,去年也是在戈壁灘上,一整隊的遊客連著車被風吹翻,十幾個人受傷。鎮上治不了,政府派車連夜朝哈密送。


    “倪媽媽好能幹撒,當時就拉著我們趴下躲黑風。”艾力真心實意地讚美,“你說你在新疆待過好多年,我信。”


    老太太得意地挑了挑眉,又數落薑南不聽指揮,所以四個人裏就數她身上擦傷最多。包括霍雁行臉上刮的那兩道,也是因為去找她才落下的。


    霍雁行低低說了聲不要緊,起身朝門外走。


    “哎,別走了,外麵還在下土。”店老板叫不住他,飛快地跑過去


    薑南沒來得及道歉,隻能垂眼斂眉,任由倪女士一邊數落,一邊用清水和酒精輪流朝傷口上澆。


    “嘶——”


    “嘶啥嘶?你就是自討苦吃,那種時候也拍拍拍。”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這可是你說的。”薑南扯出個扭曲的微笑,“我就是……是不想浪費機會。”


    “喔唷,這個拍出來是能得大獎還是賺大錢?從前也沒見這麽拚命。”


    可能兩個都不行。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薑南懷疑最終成片像樣的就沒有幾張。


    “我隻是……”她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語氣艱澀卻篤定,“就是特別想拍。”


    什麽賽博大片,末日科技,工業情懷……原本的構思是挺多。真到了那一刻都不存在,就隻剩下一個念頭:拍下來!


    沒有主題先行,沒有機位設計,隻要拍下來,隻要能把這一幕記住。


    這是一種特別難以解釋的衝動,薑南自己都想不明白。熱血沸騰,奮不顧身,不是為了爭取某種成功,僅僅就是想拍下來,想用攝影師的方式銘記。


    有點像她愛上攝影的最初。花也好,雲也好,街角一間雜貨鋪也好,她拍照,僅僅是喜歡收藏那些美好和有意思的時刻。


    因為感動,所以想拍。


    “癡頭怪腦。”倪女士搖搖頭,又問老板討塑料袋。


    薑南接過兩個垃圾袋,不知所措。


    “保鮮膜都拿去裹相機,一點不會做人家。”倪女士剜她一眼,“曉得給相機裹,不曉得給自己裹?等下洗澡的時候拿這個把傷口裹起來,省得你嘶呀嘶。”


    老板適時插入廣告:“我們樓上就能住宿,一張床的,兩張床的都有,熱水也有,wifi也有,算你們老顧客優惠價。”


    艾力討價還價:“晚飯的時候再送五個饢嘛,五個沒有三個也可以。”


    房間就這麽定下了。倪女士趕著薑南上樓:“胳膊啊腿啊拿熱水多衝衝,不然怕你明天下不了地,又耽誤時間。”


    薑南照做了。熱水從頭頂淋下來時,她又藏在水聲裏哭了一會兒。也許是對黑塵暴的後怕,也許是連累人的內疚,也許是因為沐浴液廉價的香氣,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外婆,也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


    她紅著眼圈出來的時候,老太太歪在床頭已經打起了瞌睡,顯然困乏得不行。


    但澡是一定要洗的,還不許薑南在門口守著:“我哪能昏倒喔,我看是你昏頭。”


    薑南無奈,一邊整理照片,一邊支起耳朵聽動靜,半個多鍾頭才整理到發電站。


    前麵發揮得都不錯,至於黑塵暴這部分……


    老太太擦著頭發路過,偏頭瞅了一眼:“嘖。”


    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決定給予鼓勵:“挺好的,看得出那有個塔。”


    薑南心裏有數,如果按正常標準,這裏大多都是廢片。


    但正是這些晃動的,模糊的,充滿各種意外痕跡的照片,完美保存了當時的一切,包括發電塔和銀色向日葵花海帶給她的震撼,也包括她自己的恐懼和勇氣。


    薑南猶豫著從刪除鍵上移開手指,另建了個文件夾,將照片導入。


    她挑了一些在發電站拍攝的照片,按之前留的聯絡方式發送給小趙。


    小趙大概忙著抗沙搶險,過了好一會兒才迴複:“謝謝,把我都拍成帥哥了哈哈!”


    發的是語音,背景裏尚能聽見狂風唿嘯,還有人類的大唿小叫。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更多的語音消息發來,迴答薑南最關心的問題:


    “放心,定日鏡沒問題。特殊材質,特殊設計,能抗風沙,能抗冰雪。這麽大的黑風,杆子也沒斷幾根,當初選址在淖毛湖,是進行過風險評估的哈哈。唯一的問題就是沙子積多了影響發電效率,這迴我和同事又要大搞衛生了。”


    聽見“搞衛生”,倪女士連忙插話:“快問問他,用什麽好?他是專業的。”


    老趙迴答讓老太太死心:“我們用特別定製的清潔車。定日鏡的表麵結構和光伏太陽能板不一樣。如果清掃沙塵以後,太陽能轉換效率不能提高,建議找專業公司徹底清洗。”


    稍後,老趙截出一張近距離仰拍的定日鏡,說他和同事一致認為這張拍得特別漂亮,真的像一朵盛開的銀花。


    他想起當地孩子給定日鏡取過一個哈薩克名字——“古麗達娜”。


    “古麗是花,達娜是特別,古麗達娜就是特別的花。”


    又是“古麗”……薑南側過身,小心翼翼朝倪女士看去。


    老太太已經把自己收拾得停停當當,正在係扣子的手指沒有任何停頓,臉上還帶了些笑:“蠻好聽的,是個好名字。”


    於是薑南也微笑著,微笑著,把這張照片改名為“古麗達娜”,另一張則是“古麗達娜和高塔”。


    最近某知名器材廠商的攝影比賽又開始了,主題是“美的多樣性”,她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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