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內,一片靜謐。這些日子,公主李雲煙一直不在府中,仿佛將這方天地的喧囂也一並帶走了。墨晚風難得尋得這份清閑,卻並未感到絲毫輕鬆。他常常把自己鎖在屋內,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裏。


    此刻,他正坐在書房的案前,麵前鋪著一張潔白的宣紙,硯台裏的墨汁散發著濃鬱的香氣,彌漫在整個書房。他神情極為認真,專注的目光緊緊盯著宣紙,手中的畫筆在墨汁裏輕輕蘸了蘸,便開始在紙上勾勒起來。一筆一劃,皆是深情,他在細細描摹著聞心蘭的眉眼。


    墨晚風的腦海中,聞心蘭的模樣清晰浮現。她笑起來時彎彎的眼眸,含著星辰般的光芒;她微微蹙起的眉頭,又似藏著無盡的心事。他沉浸在迴憶裏,筆下的線條也愈發流暢。時而輕描淡寫,勾勒出她的輪廓;時而細致入微,描繪她的發絲。每一筆,都傾注著他對聞心蘭的思念。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筆終於完工。他長舒一口氣,抬起頭,含情脈脈地看著畫中的人。畫中的聞心蘭身著淡粉色羅裙,衣袂飄飄,宛如仙子下凡,風華絕代,美得不可方物。她仿佛從畫中活了過來,正對著墨晚風淺笑。


    墨晚風輕輕撫摸著畫卷,眼神裏滿是眷戀。隨後,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畫作,起身走到書架旁。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認無人後,才伸出手,輕輕轉動架上的機關。隻聽“嘎吱”一聲,書架緩緩移動,露出一個小小的密室。密室裏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這個密室,是他瞞著李雲煙偷偷修建的,為的就是藏下這份不能言說的感情。他走進密室,將畫卷輕輕放在密室的桌子上。


    墨晚風緩緩走進密室,抬手點燃了燭燈。刹那間,昏黃的暖光肆意蔓延,將密室裏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密室內的景象,仿若一座塵封的時光寶盒被驟然開啟。


    牆上密密麻麻掛滿了畫作,每一幅畫中的女子皆是聞心蘭。歲月的筆觸在這些畫作間流淌,從青澀走向成熟,從稚嫩邁向風華正茂。有十歲的聞心蘭,紮著雙髻,眼眸明亮清澈,滿是天真無邪,正蹲在溪邊,好奇地看著水中遊魚;有十二歲的聞心蘭,身姿靈動,眉眼間透著俏皮,正偷偷爬上枝頭,采摘那誘人的果實;還有二十歲的聞心蘭,亭亭玉立,美得不可方物,笑容溫婉,恰似春日暖陽,傾灑在墨晚風的心上。


    更有那些充滿故事的畫麵:聞心蘭笑靨如花,笑聲仿佛能穿透紙張,在這密室裏迴蕩;她翻牆時的靈動模樣,裙擺飛揚,盡顯活潑大膽;還有與他相擁的場景,兩人眼中的愛意濃得化不開,周圍似有繁花簇擁,將這份甜蜜烘托得愈發熾熱。這一幅幅畫,是他十年時光裏的珍藏,將他與她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全都精心描繪、悉心收藏。


    墨晚風的目光在這些畫作間遊移,最終定格在一副最大的畫像前。他緩緩伸出手,動作輕柔得仿若在觸碰世間最易碎的珍寶,輕輕地撫摸著畫中聞心蘭的臉龐。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似是要透過這薄薄的紙張,真切地觸碰到她的溫度,感受她的存在。


    “蘭兒……”他輕聲唿喚,聲音裏滿是眷戀與深情,仿佛這一聲唿喚,就能跨越時空,將她帶到身邊。


    緊接著,他微微俯身,在紙上聞心蘭的唇瓣處落下一吻。他閉上雙眼,睫毛輕顫,腦海中浮現出曾經與她相處的甜蜜畫麵,仿佛這樣,就能再次吻到她柔軟的薄唇,重溫往昔的繾綣愛意。


    “蘭兒……”他一遍又一遍地癡癡呢喃著,聲音越來越低,卻飽含著無盡的思念與愛意。在這密室之中,他的傾訴無人迴應,可他心中的愛意,卻如這搖曳的燭光,越燃越旺,永不停息 。


    九王府內,蒼穹仿若被一隻暴怒的手狠狠撕裂,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裹挾著狂風,兇猛地撞向九王府的琉璃瓦,發出劈裏啪啦的脆響,仿佛要將這深宅大院的寂靜徹底打破。


    聞心蘭一襲素衣,靜靜地跪在祠堂之中。昏黃的燭火在風雨的侵襲下搖曳不定,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她的麵前擺放著幾個藥囊,此刻,她正專注地拆解著第七個藥囊。隨著她纖細手指的動作,曬成褐色的忍冬花苞簌簌而落,掉落在青磚地上,與地上的香灰相互交融,漸漸洇出一個熟悉的側影——那是墨晚風的模樣。看著這仿若憑空出現的幻影,聞心蘭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淚光,手指也微微顫抖起來。


    李雲軒的龍涎香殘留在錦被上,那股馥鬱的香氣,對聞心蘭而言卻成了一種無形的壓迫。她尋了焚香避穢的借口,躲到了祠堂最深處。這裏,鎏金博山爐裏正騰起嫋嫋青煙,混著安神丸的苦香,彌漫在這狹小的空間裏。


    銅盆裏,泡著一件素紗中衣。不知何時,這件中衣竟突然浮起,領口處那一抹靛青,在夜露的浸潤下,緩緩滲出孔雀尾翎般的光澤。那是他當年研藥時不小心染上的,曾經,她無數次看著這抹靛青,嗔怪他的粗心,而他隻是笑著,滿是柔情。如今,看著這熟悉的痕跡,聞心蘭的思緒徹底被拉迴了過去,那些與墨晚風共度的美好時光,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的眼眶漸漸濕潤,抬手輕輕觸碰那抹靛青,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往昔的溫暖,可指尖傳來的,隻有冰冷的觸感,徒留滿心的悵惘與哀傷 。


    夜幕沉沉,九王府被無盡的黑暗籠罩,唯有雨聲在天地間肆意奏響,仿若一曲悲愴的樂章。聞心蘭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她的額發,幾縷發絲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大口喘著粗氣,眼神中還殘留著未散盡的恐懼與迷茫。


    “王妃又夢魘了?”侍女的聲音從垂花門外傳來,輕柔卻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她捧著藥盞,燈光映照著她關切的麵容。聞心蘭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將手中那褪色的繡帕匆匆塞迴樟木箱底。帕角焦黑的“墨”字,在昏暗的光線中若隱若現,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歲月塵封的故事。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案頭那將熄的燭火,恍惚間,仿佛又迴到了墨晚風離鄉的那個夜晚。那時,兩人共執一盞風燈,昏黃的燈光搖曳,他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那溫熱的觸感,驅散了夜的寒冷,也暖了她的心。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留下的隻有這無盡的思念與孤寂。


    妝匣暗格被她輕輕打開,半片紅箋靜靜躺在其中。曾經用朱砂寫下的“白首”二字,如今已被蠹蟲蛀空,像是命運無情的嘲笑。聞心蘭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蘸著指尖的血,一點點補描著筆畫。每一筆落下,都傾注了她對過往的眷戀和對命運的不甘。窗外,暴雨依舊猛烈地砸在琉璃瓦上,那急促的節奏,恰似她此刻慌亂的心跳。


    時間在痛苦的迴憶中緩緩流逝,五更梆子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夜的寂靜,也碾碎了她最後的殘夢。聞心蘭像是突然被什麽驅使,猛地將整盒忍冬花粉倒入香爐。刹那間,爆開的火星中,書院梅林的舊景浮現眼前:墨晚風攀折的梅枝上凝著冰棱,晶瑩剔透,融水順著她的後頸滑入衣襟,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可那時,她的心裏滿是甜蜜與歡喜。而今,時過境遷,那曾經的寒意,早已化作王府內青磚的冷,透過窗戶,直直刺入她的骨髓,讓她在這寂靜的夜裏,冷到了極致,也痛到了極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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