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濃稠的墨汁,籠罩著整個庭院,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五更時分,墨晚風借著微弱的天光,在那廢棄的秋千架下,奮力地刨著地麵。他的雙手早已磨破,鮮血滴落在泥土上,可他卻渾然不覺,心中隻有一個執念,那就是找到關於聞心蘭的更多痕跡。


    終於,他刨出了一塊青磚。墨晚風顫抖著雙手,將青磚翻轉過來,借著黎明前那一絲朦朧的光線,他看到磚背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刻痕,“丙申年三月初七,墨呆子在此摔落”,讀到這一行字,墨晚風的嘴角微微抽搐,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一天,他在秋千架下玩耍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擦破了皮,聞心蘭心疼地為他包紮傷口,還嗔怪他太不小心。


    接著,他又看到“丁酉年臘月廿三,偷藏歲寒三友圖被罰”,墨晚風的眼眶不禁濕潤了。那時,他偷偷藏起一幅珍貴的歲寒三友圖,被發現後受到了懲罰,聞心蘭為了替他求情,還偷偷掉了眼淚。


    每一道刻痕,都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記憶的大門,那些與聞心蘭相處的點點滴滴,如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


    突然,他發現每道刻痕都滲出一絲鹹腥的味道。他湊近仔細一看,心中猛地一震,原來這些刻痕竟是聞心蘭用簪尖蘸著胭脂混著血刻下的。


    墨晚風緊緊地握著那塊青磚,淚水奪眶而出。他仿佛看到了聞心蘭當年,獨自一人,在這寂靜的庭院裏,懷著怎樣的心情,一筆一劃地刻下這些文字。


    那是墨晚風最痛苦的一夜,濃稠的黑暗如一張巨大的網,將他緊緊包裹。他在廢墟中漫無目的地搜尋著,腳下的瓦礫發出破碎的聲響,仿佛是他支離破碎的心在哭泣。終於,他的手觸碰到了半截蠟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將其緊緊攥在手中。


    他顫抖著掏出火石,點燃了蠟燭。搖曳的燭光在黑暗中跳動,映照著他憔悴的臉龐。突然,那滴下的蠟淚竟漸漸凝成了聞心蘭的模樣,墨晚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


    燭芯“劈啪”爆響,那聲音仿佛是聞心蘭在元宵夜的清脆笑聲,迴蕩在他的耳邊。看著那流淌的蠟油,他仿佛看到了聞心蘭逃學時,裙擺翻飛的靈動模樣,她的笑容,她的身姿,是那麽的清晰,卻又那麽的遙不可及。


    隨著時間的流逝,火光漸漸微弱。墨晚風的心中湧起一股絕望,他不想失去這虛幻卻又珍貴的“聞心蘭”。於是,他不顧疼痛,徒手攥住了燭焰。火焰灼燒著他的皮肉,焦糊味彌漫開來,可他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就在這時,在那朦朧的火光中,他恍惚看到聞心蘭提著兔子燈,邁著輕盈的步伐向他走來。她的嘴角帶著那熟悉的笑容,嗔怪地說道:“墨呆子,我來討債了...”墨晚風的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他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抓住那虛幻的身影,可卻隻抓到了一片虛無。


    廢墟中,墨晚風跪在地上,望著漸漸熄滅的蠟燭,心中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思念。那一夜,他仿佛經曆了一生的悲歡離合,而聞心蘭的身影,卻永遠地刻在了他的心底,成為了他心中無法愈合的傷口。


    晨光如針芒般刺目,無情地穿透了彌漫在宅院裏的陰霾。墨晚風一臉憔悴,眼神空洞地望著四周,這曾充滿迴憶的地方,如今卻要麵臨被封鎖的命運。


    就在這時,一群官差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他們高聲叫嚷著,將他驅逐。墨晚風卻似聽不見周圍的嘈雜,隻是緊緊攥著滿把的信灰,那是他與聞心蘭過往書信的殘骸,對他來說,那是無比珍貴的迴憶。


    官差們試圖從他手中奪走信灰,他卻死死地不撒手,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情。在拉扯間,信灰散落了一些,而就在這時,灰燼裏突然露出了一絲金線。


    墨晚風一愣,忙仔細看去,隻見那金線竟是聞心蘭撕的錦袍給他繡的筆簾。曾經華麗的錦袍,如今變成了這殘破的筆簾,可上麵殘存的海棠紋路依舊清晰。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摸那筆簾,卻不小心讓海棠紋路紮進了掌心。鮮血瞬間滲出,每一道血痕都仿佛映著那句聞心蘭未曾出口的“我等你”。


    迴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想起聞心蘭在繡這筆簾時,專注而溫柔的模樣;想起她明亮的眼眸中,滿是對他的深情與期許。可如今,人去樓空,隻留下這帶著血痕的筆簾,


    自那以後,歲月的車輪無情地碾壓著墨晚風的生命,每一個落雨的日子,都成了他與迴憶獨處的時光。每當細密的雨絲如銀線般飄落,他便會靜靜地坐在那麵銅鏡前,仿佛在等待著什麽,又仿佛在迴憶著什麽。


    他望著鏡中的自己,麵容憔悴不堪,然而,在那模糊的鏡麵中,他卻總能看到一抹倩麗的影子,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子。


    鏡中的少女,笑容燦爛,正踮起腳尖,輕輕地往他的發間插著桃花。那桃花嬌豔欲滴,花汁順著他的耳垂緩緩淌下,竟似血色的淚。墨晚風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與眷戀,仿佛又迴到了那段美好的時光,他們在桃花樹下,許下了一生的誓言。可是,現實卻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刺痛著他的心。真正的淚水,早已在某個孤寂的秋夜流盡,如今,他的眼眶裏再也流不出一滴。隻有無窮無盡的絕望與思念。


    他對著銅鏡喃喃自語,仿佛在與鏡中的聞心蘭對話。他訴說著自己的思念,訴說著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然而,迴應他的,隻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那寂靜無聲的房間。


    落雨的日子,總是那麽漫長,墨晚風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銅鏡前,沉浸在迴憶的世界裏,任由時光流逝。


    番外墨晚風的一篇日記


    遷居新院首日,庭院破敗。因家資微薄,無力購置華宅,此乃院中價格最低之舊宅。初至宅中,吾與母親正收拾庭院,忽見對麵閣樓窗邊有一俏麗身影,彼時未多在意,隻念家中雜務繁多,無暇分心。直至夜深,破舊屋舍才稍顯溫馨。恰在此時,見對麵閣樓燈火熄滅,料那戶人家已安寢。家中被褥未曬,吾臥於冰冷木板,難以成眠,困意襲來,方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吾被寒意凍醒,遂起身劈柴打水,嫻熟操持家務。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明,一縷晨光劃破寂靜。對麵閣樓之窗“吱呀”開啟,吾立於樹下,隱約望見閣樓上之人,乃一俏皮可愛的小姑娘。她貪婪地唿吸著新鮮空氣,慵懶打著哈欠,宛如晨光中蘇醒的精靈,那一刻,吾心為之所動。不知她於閣樓上,能否看到吾藏身樹下。


    此後數日,吾常於樹下凝望那抹身影,她似未察覺吾的存在,吾心中不免失落。吾漸漸摸清她趴在窗邊的時辰,有時是清晨,有時是落日,觀之,她似更鍾情於落日之景。吾心中忽生一念,渴望她亦能注意到吾,卻一時不知如何才能引起她的留意。


    一日夜裏,台風驟起,門外桃樹枝被吹斷。吾靈機一動,取家中最顯眼的紅色油紙傘,步出家門。心中想著,此番她應能注意到。吾佯裝在桃樹下佇立許久,而後返家取來紅絲綢,踩著石頭將桃枝綁好。諸事完畢,心中忐忑,不知她是否在窗外觀望。裝作不經意迴頭,竟與她目光相接,見她急忙躲了起來。吾微微一笑,知曉計劃已成,遂返迴家中。心下慌亂,隨手拿起桃核雕刻,鬼使神差竟刻了個“聞”字。其實,搬來首日吾便知她是聞家姑娘。那日她匆忙出門,隔壁大嬸笑言:“聞丫頭,慢點!別摔著。”她與吾擦肩而過,她未留意吾,而吾卻瞥見了她,自那以後,便時常於樹下默默注視著她靈動的模樣。


    係上紅絲綢的幾日後,她果然立於家門口張望。吾心中暗自竊喜,佯裝無意去係藤蔓,終於得以與她搭話。近觀之下,她比在樹下所見更顯嬌俏可愛、美麗動人。往日仰視,看不清五官,今日得見,果如心中所想,可愛又不失靈動。她雖年僅十歲,心智卻略顯成熟,頗有小大人的模樣。此後數日,得吾願,隨成為朋友,吾也得以與她靠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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