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康坊。


    繁華巷尾,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


    秦野跟著秦朝披著大氅,低調步行到酒肆門前。


    各自迴頭,神色自然地朝不同方向覷了眼後,才一前一後推門而入。


    在酒肆夥計的引領下,兩人來到一間雅房。


    蕭時宴早已在此處候了多時。


    而除了蕭時宴之外,房內還另有一人。


    秦野落座時,抬眸乜了那人一眼。


    頂著個大皮帽,脖間掛著花裏胡哨的項鏈飾品,身上穿著厚重的羌匈服,腰間還配著一把彎月刀。


    雖說是典型的羌匈男子打扮,還有兩撇小胡子,還是能看出對方是女扮男裝。


    而此人,從秦野一踏進房內起,便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眉眼帶笑地瞧著他。


    眼神敏銳的秦朝同樣也看出了端倪。


    他同蕭時宴問道:“這位是?”


    蕭時宴盤磨著佛珠手串,聲色平平地迴道:“這位是稽粥單於的妹妹,朔月國王姬蘇雅。”


    秦野邪氣一笑,替蕭時宴補充了一句。


    “也是王爺的未婚妻,整個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王姬蘇雅聞言,用那蹩腳的漢話,急聲反駁。


    “那可不一定,本王姬還沒決定嫁不嫁他呢。”


    秦野挑了挑眉頭,又撇了撇嘴,眼神似在說:關爺屁事!


    聊了各自的近況後,秦朝疑惑道:“這朝貢之事本也無須王爺來做,又何必親自冒險來上京,就不怕柳太後和皇上對王爺再起殺心?”


    蕭時宴提壺給自己斟了盞茶,平靜陰戾的臉漫出極淺的笑來。


    “心有掛念,便想著迴來瞧瞧。”


    一旁的秦野聞言,拿酒盞的手微頓,低垂的睫羽下眸眼幽深如墨。


    秦朝不知曉蕭時宴的心思,自是好奇蕭時宴的心中牽掛。


    “都說出家人不為紅塵所擾,王爺也算半個出家人,在這上京城能有何掛念?”


    蕭時宴聲音醇厚,似笑非笑道:“本是沒有的,偏偏,後來就有了。”


    秦野側眸,目光閑散地看了眼蕭時宴後,心事重重地收迴了視線。


    是時,王姬蘇雅拿出兩個錦盒,分別遞給秦朝和秦野。


    “雪貂是我朔月國才有的,稀貴無比,這兩個錦盒裏,分別是雪貂尾,送給二位算是本王姬的見麵禮。”


    秦野本沒打算要。


    可待那王姬蘇雅打開盒子遞給他時,便看中了那雪白雪白的貂尾。


    若是送給阿錦,她定會喜歡。


    秦野伸手接過,同秦朝偏頭遞兩個眼色。


    “大哥迴禮時,把我那份兒也帶上。”


    秦朝:“.…..”


    **


    勤政殿前。


    林盡染披著水粉色兔毛領鬥篷,在宮婢的攙扶下,靜靜候在殿門外。


    她微垂眉眼,神色恬淡,一如以往的溫婉柔靜。


    沉沉夜色之下,燈火通明的勤政殿大門緊閉,透不出半點聲響。


    唯冷風唿嘯拂過袖擺,掀起她裙邊一抹淡淡的水雲色。


    已然四五月的身孕,可她身姿依然窈窕柔婉。


    僅在裙擺被風吹動間,才可見那尚未顯懷的小腹微微隆起,露出幾分溫軟母儀的韻致。


    等了半晌,九思公公終於從殿內出來。


    “婉嬪娘娘,年末瑣事繁多,地方官員上京述職的折子是堆積如山,明日又要起早去城外的行宮,皇上今夜是無暇召見婉嬪娘娘了。”


    九思公公好生勸道:“這天也黑了,婉嬪娘娘還有身孕在身,還是早點迴宮歇下,免得著了涼。”


    林盡染溫婉有禮地頷首一笑,端的仍是那副純善隨和的姿態。


    “勞煩九思公公了。”


    她轉身同身後的宮婢示意,宮婢將食盒提到九思公公身前。


    林盡染柔聲說:“這是給皇上熬的血燕窩,有勞九思公公幫我轉交給皇上。”


    九思公公訕訕一笑,眼底露出幾分為難來。


    “不瞞婉嬪娘娘,這嫿貴妃剛剛也派人送了血燕窩來,婉嬪娘娘的這番心意,咱家已跟皇上稟明了。”


    “皇上說婉嬪娘娘有孕在身,這血燕窩......還是拿迴去自己補補身子吧。”


    林盡染臉上的笑意凝滯。


    每每她送什麽吃食來,蕭澤從不會拒絕得這麽徹底。


    即使無暇見她,可東西卻還是都收的。


    可這一切似乎都從幾天前突然變的,蕭澤不再疼他,反倒對她愈發冷淡。


    這到底是為什麽?


    林盡染想不通。


    收斂落寞心思,林盡染隨即垂眸淺笑,像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同九思公公客套了幾句後,林盡染便撫著肚子,腳步輕緩地離開勤政殿,上了轎輦。


    迴椒房殿的路上,她心中暗自思忖。


    隻因這肚子裏的孩子,她已有數月未曾同蕭澤親近過了。


    沒有足夠的深情厚意做支撐,肌膚之親一旦少了,這心難免也會跟著疏遠。


    更何況蕭澤身為帝王,身邊從來不缺女人。


    宮中女子如此之多,蕭澤一天一個地換著寵,又哪有時間來想她。


    待明年春季又有一批秀女入宮,新人換舊人,照蕭澤現在對她的態度,怕是要將她忘到腦後去了。


    帝王的寵幸向來是無常的,昨日枕畔低語,今日便成了深宮舊夢。


    恩寵來時,萬千嬌軟都被捧在掌心,去時連餘溫都散得幹淨,唯餘一場無人問津的長夜。


    林盡染不由後悔起來,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操之過急。


    本該在徹底拿捏住蕭澤的心後,再要這肚子裏的孩子。


    怪隻怪那夏時錦擾亂了她的陣腳。


    但林盡染不怕。


    既然棋局已經亂了,那便各憑本事,順勢而為好了。


    林盡染敲了敲轎輦的扶手,沉聲命令:“調頭,去福壽宮。”


    柳太後側臥在美人榻上,隔著屏風,同林盡染言語著。


    “這麽晚了,還過來替哀家抄佛經,婉嬪真是有心了。”


    林盡染坐在案桌前,一筆一劃地抄著經。


    她抬起頭,唇角帶著一抹淺笑,說起話來語調輕輕柔柔。


    “嬪妾雖說是為太後祈福,但也是有私心在。”


    “抄經能靜心養性,也能讓人暫時忘卻煩憂,懂得如何向內而求,正是嬪妾所求。”


    “所以,能為太後抄經也是嬪妾的福分,隻怕太後會厭煩嬪妾呢。”


    柳太後聲色和藹地笑了笑,亦是說著虛情假意的客套話。


    “能有人願意陪哀家,哀家開心還來不及呢,怎會厭煩婉嬪。”


    “比起鸝妃那個毛躁蠢笨的,你這穩重溫婉的性子不知有多討喜。”


    ……


    兩人有來有往地閑聊了半晌後,林盡染便提起了突離王。


    “嬪妾聽聞,那突離王便是當年的雁北王。”


    柳太後沉沉地“嗯”了一聲,並未多加表態。


    她也清楚林盡染此番來,是有話要說。


    隻聽林盡染又道:“說到這個雁北王,嬪妾想起一樁舊事來。”


    “若嬪妾沒記錯,當年雁北王與皇後娘娘曾是有過婚約的。”


    一聲輕歎後,林盡染惋惜道:“也不知當年的雁北王再見皇後娘娘時,會是何等心情?”


    柳太後聽到此處,便聽出了林盡染的話中意。


    雖然除不掉蕭時宴,但是卻可以利用蕭時宴,來除掉夏時錦。


    一計躍上心頭,柳太後勾唇冷冷一笑。


    “時辰也不早了,婉嬪還有孕在身,早點迴去歇息吧。”


    “是,嬪妾謝太後關愛。”


    林盡染垂眸起身,盈盈一禮後,臉上帶著笑離開了福壽宮。


    “連公公。”


    “奴才在。”


    “過來,哀家有話要交代。”


    連公公緊忙湊上前去,跪在柳太後身前,側耳傾聽。


    待幾聲低聲細語後,連公公領命退下。


    想到終於可以拔掉夏時錦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柳太後心情大好。


    她側臥在美人榻上,自言自語:“敢跟哀家做對,何人能落個好下場?”


    一個心頭大患就要解決,柳太後語氣輕鬆嬌柔地喚道:“出來吧。”


    隨即,一個穿著長褲,上身赤裸的秀氣僧人從重重簾帳內出來。


    他走到美人榻前,俯身將頭埋入柳太後的懷間......


    輕紗屏風上,隱約可見兩個交疊的身影。


    而香爐裏嫋嫋而出的青煙,則裹著那一屋子的炙熱和低吟.......


    “太後之前答應小僧的事,可還作數?”


    “作數......作數......”


    柳太後語調破碎道:“你要什麽,哀家都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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