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錦轉身朝著千禧宮慢慢走著,走著走著,陰了一早上的天終於飄起了雨。


    她仰頭望了望天,細雨斜飄,整座皇宮都籠罩在薄薄的水霧之中,就跟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疲憊、陰鬱、頹喪。


    伸出手接了幾滴雨絲,涼涼的,是她討厭的感覺。


    夏時錦最討厭下雨了。


    很討厭,很討厭。


    那些不好的事,似乎總是喜歡在下雨天發生。


    長留正愁手中沒傘,用手遮在夏時錦的頭頂,“要不……咱跑幾步?”


    廢後之事結果如何尚不可知,夏時錦情緒低沉,連帶著說起話來也是那種無力頹喪的調調。


    “再怎麽跑,也是要淋雨,就這麽走迴去吧。”


    撥開長留的手,她踱步向前走著,任由雨絲一點點打濕她的衣裙和發絲。


    可是走著走著,身前的光線猛然暗了一階,紛飛的小雨也瞬間被隔絕。


    頭頂,嘈嘈切切,如玉珠墜盤,是雨打傘麵的聲響。


    夏時錦仰頭,正是美人走哪兒提到哪兒的那把破黑傘。


    扭頭看去,秦野還是微仰著下頜,拽天拽地用鼻孔看世界、看眾人,傲慢囂張得跟他那個姐姐似的。


    感知到她在瞧他,秦野微微側頭,也垂眸看向她。


    仿若朝堂上何事都沒有一樣,夏時錦莞爾一笑,雲淡風輕地慢聲慢語。


    “二公子的這把傘,還挺實用!”


    “晴天遮陽,雨天避雨,雪天擋雪,偶爾還可以用來打人殺人。”


    秦野一側唇角斜勾,懶聲笑道:“識貨!”


    可比他家那個姐不姐、妹不妹的娘娘有眼光多了。


    夏時錦故意挑茬打趣:“本宮是皇後,二公子的話未免短了點兒。”


    她目視前方,左腳右腳地邁著,與秦野的步子保持著相同節奏。


    秦野眉頭輕挑,笑得痞裏痞氣。


    “微臣的話長不長,取決於娘娘這皇後之位坐得長不長。”


    夏時錦沒好氣地瞪了秦野一眼。


    “你就不能說點吉利話?要不是看二公子長副好皮囊,殺了可惜,本宮非讓人砍了你的頭。”


    旁邊的人胸腔微顫,哼笑了一聲。


    “娘娘自己的名字就不吉利,還怪別人說話不吉利,著實沒道理。”


    夏時錦停下步子,蹙眉,轉身。


    她神色茫然地看著秦野,語氣略有些衝。


    “本宮名字怎麽不吉利了?”


    秦野亦是頓步,轉身與夏時錦相視而立。


    握著傘柄的手微動,黑傘微傾,將夏時錦的整個身子都罩在了傘下。


    他笑意促狹道:“夏時錦,瞎使勁,幹什麽都是瞎使勁,可不是不吉利。”


    “......”


    夏時錦懵了一瞬,自己在心裏也將“夏時錦,瞎使勁”念叨了一番。


    還真是!


    一句話,醍醐灌頂,讓她恍然大悟。


    難怪兩輩子在兩個世界裏都活得這麽辛苦,鬧了半天,名字沒起好,幹啥都是瞎使勁。


    身後的長留聽了沒忍住,憋笑憋出了聲。


    夏時錦迴頭也瞪了長留一眼。


    “你挺好啊,總能在本宮身邊撿樂兒!”


    長留將雙耳捂住,油腔滑調道:“奴才知錯了,奴才這就把耳朵捂住,絕對不再撿娘娘的樂兒。”


    視線迴到秦野的臉上,夏時錦迴懟道:“不愧是卵生姐弟,人長得都挺美,可惜都長了一張嘴!”


    秦野貧嘴貧得來勁。


    “娘娘這話說的,不長嘴,那還能美?”


    夏時錦歪頭將秦野的臉細細打量了一番,伸手擋住了他的嘴。


    “別說,秦統領就算不長嘴,也能瞧。”


    秦野垂下眸眼,瞧向那近在嘴邊的柔荑素手。


    掌心與唇珠間隻有分毫之距,淡淡的女兒香混著潮濕的空氣,飄入鼻腔。


    一個極其細微的手部動作,夏時錦的掌心不小心輕蹭了下秦野的唇珠。


    溫軟柔滑的觸感,驚得秦野心跳猝然頓了一下,緊接著一股燥熱從後背直躥耳後。


    明明隻是春末夏初的下雨天,秦野身上卻熱出薄薄的一層汗來。


    再瞧夏時錦,她從容地收迴手,明明剛剛碰了下他的嘴,卻在那兒笑得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連句抱歉或害羞之色都沒有。


    夏時錦轉身繼續向前走著,秦野則撐著傘繼續跟著。


    他漫不經心地邁著步子,腦子裏卻不由想起前幾晚的事。


    那次,他送醉酒的夏時錦迴千禧宮,她也是貼在他脖子上又蹭又親的,搞得他那一宿都沒睡好,躺在床上,便感覺脖子上粘了條會咬人的毛毛蟲似的,又癢又燙。


    不管他怎麽用水洗,用帕子擦,都去不掉那種讓二兄弟崛起的異樣感。


    還有之前河下渡氣的那次......


    兵荒馬亂是他,毫不在意是她。


    每次都顯得他秦野特別地娘們唧唧。


    適時,夏時錦突然問道:“你那隻鳥呢,今天怎麽沒帶來?”


    秦野偏過微紅的臉,看向傘外,懶懶地拖著長音:“是鷹。”


    夏時錦瞥見大半的傘都罩在她頭頂,伸手推了推傘柄,將雨傘朝秦野那邊偏了一些。


    隻是因她是皇後,秦野要守君臣之禮,站得離她有點遠,即使傘偏迴去,也隻能遮住他半個肩頭。


    看在秦野淋雨的份兒上,夏時錦妥協了。


    “行行行,你那隻鷹呢?”


    秦野又將傘偏向夏時錦,慢聲強調:“它叫元寶。”


    “行行行,元寶呢,今天怎麽沒帶肩上?”


    “宮裏養的信鴿被元寶吃了十幾隻,養鴿子的小官不樂意,找人告到了皇上那裏,皇上就說宮內禁止帶飛禽猛獸。”


    “原來如此。”


    夏時錦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著:“上次謝謝秦統領背本宮迴去。”


    秦野微微側眸看她,聲色散漫地揶揄道:“娘娘謝得還真摳搜,是不是該給微臣賞點什麽,畢竟皇後娘娘也不輕啊,背您迴去是個體力活。”


    他唇角微揚,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秦野本就生得俊美,朱唇皓齒,星眸深邃,他微微一笑,陽光得這陰雨天都要放晴了似的。


    再加上那幾分玩世不恭的灑脫,看得夏時錦心頭一顫,生出一股衝動,恨不得現在就把他給包養了。


    美人想討賞,那必須得給。


    “秦統領想要什麽?”


    秦野本也沒真想要什麽,可還是想了想。


    片刻後,他道:“要……一次寬恕。”


    “什麽寬恕?”


    ”若是嫿妃以後得罪娘娘了,皇後娘娘就寬恕她一次。”


    夏時錦立馬黑下了臉。


    嫿妃但凡對她出手,那必是狠招。


    寬恕她一次,就等於自殘一刀。


    不劃算。


    美人千千萬,下一個更好!


    她冷臉迴絕。


    “秦統領還真好意思開口。”


    秦野哂笑:“娘娘給不起賞,那就別提。”


    ......


    從大殿帶來的那點陰霾和陰鬱,並未因雨天而繼續醞釀發酵,而是在那幾句有來有往的閑聊中,氤氳在蒙蒙細雨中,隨風散去。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沒多久就到了千禧宮。


    夏時錦站在宮門前,看著秦野撐傘離開,第一次覺得迴千禧宮的路怎麽就這麽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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