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


    溫雲沐迴過身來,見身後站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在光天化日之下見徐聞,還是頭一次。


    “在下徐聞,任淩霜書院院長。”


    “原來是徐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初見,果真一派名士風流。”溫雲沐客套道:“沒想到徐先生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我是誰。”


    “上次去青雲觀,偶遇過一次。”


    “原來如此。”


    “姑娘因何故到淩霜書院?”


    知他多疑,溫雲沐輕聲道來原委,“家有病人,來青雲觀祈福,聽人說淩霜書院離的不遠,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府裏在書院有助學,便來看看。”


    徐聞哦了一聲,便頭前引路,往蓮花池來,“正好,那就讓劉先生帶姑娘去逛逛。”


    徐聞走到院中,對一個藍色麻衫的瘦長臉男子道,“這是溫府的二小姐,與你家姑娘年紀相仿,可以帶姑娘四處逛逛。”


    徐聞與溫雲沐施禮告別,就此離開。


    劉先生一鞠到底,“實在不好意思,我家姑娘當下不在,我這裏有些好茶,二姑娘若得空閑——”


    “既然令嬡不在,那是否可以麻煩——”


    溫雲沐話沒說完,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二姑娘!”


    “離大人!”


    “竟然這樣巧!”


    “離大人也是來書院走走嗎?”


    離庚白笑彎了眼,“我來還書。”


    “還書?”


    “二姑娘不知道吧,淩霜書院有座環山樓,裏麵藏了許多絕版書,我常常到此處借閱,有些孤本不能外借,就隻能在這裏看。”


    “那有我委托離大人找的那本嗎?”


    “有的,但不能外借,你想去看看嗎?我帶你去。”


    “好啊!”


    離庚白和溫雲沐話密得針插不進,劉先生張了張嘴,幾次想要說話,但都沒能如願,最後眼睜睜看著離庚白把人帶走了。


    離庚白愛慕溫雲沐,京中無人不知,今日見了,才知道竟誇張至此。


    “去告訴徐先生一聲,溫二小姐隨離大人去環山樓了。”


    “是。”


    院子裏,匆匆走出一個與溫雲沐年齡相仿的女子,疾步離去。


    “淩霜書院後院有一處竹林,說起來也算有名的一景。”


    “是什麽景色?”


    “養鴿子,淩霜書院養著各色品種的鴿子,有許多難得一見的,而徐聞也是出了名的養鴿神手——”離庚白指指頭頂,“你看。”


    果然,頭頂飛過一群白鴿,往竹林方向去了。


    “上次在漸北道抓到的活口,說隻知道主事的是個男人,但一直戴著麵具,不知對方是何人,雙方沒見麵之前,是信鴿聯係,他說聯係用的信鴿是紅爪,你懷疑徐聞,我便派人一直在這邊查鴿子的事,此人真是——”


    離庚白歎道:“我倒也是佩服他。”


    “此話怎講?”


    離庚白派人分著批來查鴿子,可此地壓根沒有紅爪,蹲了一個月都快要放棄的時候,才發現淩霜書院外的村子裏有個給徐聞照顧鴿子的農戶,而他一直在找的紅爪鴿子,就養在這農戶的後院,徐聞總是趁著農戶上山來喂鴿子的時候,去看那些紅爪鴿。


    “徐聞當真是老奸巨猾。”


    “看來漸北道一事,就是他在從中策劃。”


    “而且,我還查到了別的。”離庚白走在溫雲沐身後,引著她上了環山樓的第三層,屋門被推開的時候,溫雲沐被嗆了一鼻子故紙堆的味。


    從天花到地板,塞了一屋滿滿當當的書架子。


    “這裏取書的人很少,需要推動梯子,這一列旁邊的書架,要比其餘的書架子更光亮些,也有梯子磨痕。”


    “常有人來?”


    “對。”離庚白上去,隨便取了一本書遞給溫雲沐,“有一本《金石錄》,是錯版。”


    “錯版?”


    “對,你知道我喜好古書,我可以肯定,沒有過這一版《金石錄》。”離庚白湊上去,替溫雲沐翻開書,指著其中一頁,從背後望去,兩人正肩膀挨著肩膀,離得極近地看著書,“此事做的非常隱蔽,若不是我擅長古書,也恰好看過這本生僻的《金石錄》,否則萬萬不會有人察覺書有問題。”


    太近了,溫雲沐退了半步,但離庚白隨即近了一步。


    “別迴頭,淩霜書院的人跟上來了。”


    溫雲沐跟著離庚白翻書,假意說說笑笑了幾句。


    就見離庚白湊在她耳邊,兩人仿佛親密耳語似的,道:“我已經讓師叔全部抄下了。”


    “造孽啊,這麽厚一本。”溫雲沐歎道。


    “我也抄了半本,怎麽不見你心疼我。”


    “你也造孽。”


    離庚白笑出聲來,他挺直身板,揚聲道:“那你可得請我吃魚。”


    “又吃?那還是你煮。”


    “我煮就我煮,你肯來就好。”


    離庚白望定溫雲沐,心中擂鼓一般。


    門口處,有護衛道:“離大人和溫二姑娘在裏麵說話,閑人勿進。”


    離庚白微微迴頭,冷道:“滾。”


    噌一聲,有利刃出鞘,門口立即安靜了下來。


    離庚白依舊站在溫雲沐身後,狹小的書架中行,令他不得不環著她,但又極有分寸地保持了距離。


    “方才那姓劉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溫雲沐心頭巨震,徐聞必然知道此人來曆,還讓此人接待,可見其狡詐多謀,幸虧她並不認得劉姓男子,否則若露出一絲絲反常,都會驚擾徐聞。


    “這麽多年,此人一直在京中,從你家出來之後,就在別處家塾教書,而且都是與晉王有關的人,其中都有一個特點,就都是外調入京的。”


    教書是假,網絡黨羽是真。


    “最近,他可能要去嚴家。”


    “姑蘇道上的嚴家?”


    “是。”


    “嚴家是外調入京,應該是要起勢了,我家那位和嚴夫人搭上了線,按我推測,若不是溫雲婉對盧家安心有所屬,嚴家應該是聯姻的對象。”


    “是,但是沒有用。”


    “什麽意思?”


    “嚴家早就效忠殿下了。”


    “為什麽?”


    “嚴大人一直愛慕宸妃。”


    “啊?”


    “並且願意以身入局,假意投靠晉王,實則為殿下鋪路。”


    “此人當真專情,若被晉王察覺,一家小小的性命都葬送了。”


    “嗯。”離庚白把書放迴原地,道:“既然已確認是徐聞,你有什麽打算?”


    “此人和溫府、衛府的夫人們都有奸情,現在是殺不得的,若設計一出好戲,一箭雙雕,豈不美哉?”


    離庚白推著溫雲沐出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附和著:“是是是,溫二姑娘說得對!”


    她的背很薄,但筆挺,肩很削瘦,但很硬。


    她全身的骨頭都訴說著風骨兩個字,似乎永不認輸。


    “沐姐兒。”


    “嗯。”溫雲沐迴過臉,麵上神情是有些生疏的,看得出來並不喜歡他這麽喚她。


    “明年開春,你哥哥和我妹妹就要成婚,你我是不是就是一家人了?”離庚白帶著人走出了藏書閣,細心地為她拂去頭頂的浮灰,“那時候,你是不是就能喚我一聲離大哥?”


    不遠處,藍色麻衫露出一角。


    溫雲沐偏過頭去,低低笑了,道:“離大人不要再打趣我了,我本來也該喚你一聲,離大哥的。”


    靜默的緊張,隱秘的悸動,離庚白覺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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